Book of Southern Qi 南齊書
卷五十四 列傳第三十五 高逸 Volume 54 Biographies 35: Hermi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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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齊書卷五十四‧列傳第三十五 高逸序
《易》有君子之道四焉,語默之謂也。故有入廟堂而不出,徇江湖而永歸。隱避紛紜,情迹萬品。若道義內足,希微兩亡,藏景窮巖,蔽名愚谷,解桎梏於仁義,永形神於天壤,則名教之外,別有風猷。故堯封有非聖之人,孔門謬雞黍之客。次則揭獨往之高節,重去就之虛名,激競違貪,與世爲異。或慮全後悔,事歸知殆;或道有不申,行吟山澤。咸皆用宇宙而成心,借風雲以爲戒。果志達道,未或非然。含貞養素,文以藝業。不然,與樵者之在山,何殊別哉?故樊英就徵,不稱李固之望;馮恢下節,見陋張華之語。期之塵外,庶以弘多。若今十餘子者,仕不求聞,退不譏俗,全身幽履,服道儒門,斯逸民之軌操,故綴爲《高逸篇》云爾。
褚伯玉
褚伯玉字元璩,吳郡錢唐人也。高祖含,始平太守。父逷,征虜參軍。
伯玉少有隱操,寡嗜欲。年十八,父爲之婚,婦入前門,伯玉從後門出。遂往剡,居瀑布山。性耐寒暑,時人比之王仲都。在山三十餘年,隔絕人物。王僧達爲吳郡,苦禮致之,伯玉不得已,停郡信宿,裁交數言而退。寧朔將軍丘珍孫與僧達書曰:「聞褚先生出居貴館,此子滅景雲棲,不事王侯,抗高木食,有年載矣。自非折節好賢,何以致之。昔文舉棲冶城,安道入昌門,於茲而三焉。夫却粒之士,飡霞之人,乃可蹔致,不宜久羈。君當思遂其高步,成其羽化。望其還策之日,蹔紆清塵,亦願助爲譬說。」僧達答曰:「褚先生從白雲遊舊矣。古之逸民,或留慮兒女,或使華陰成市,而此子索然,唯朋松石。介於孤峰絕嶺者,積數十載。近故要其來此,冀慰日夜。比談討芝桂,借訪荔蘿,若已窺煙液,臨滄洲矣。知君欲見之,輙當申譬。」
宋孝建二年,散騎常侍樂詢行風俗,表薦伯玉,加徵聘本州議曹從事,不就。太祖卽位,手詔吳、會二郡,以禮迎遣,又辭疾。上不欲違其志,敕於剡白石山立太平館居之。建元元年,卒。年八十六。常居一樓上,仍葬樓所。孔稚珪從其受道法,爲於館側立碑。
明僧紹
明僧紹字承烈,平原鬲人也。祖玩,州治中。父略,給事中。
僧紹宋元嘉中再舉秀才,明經有儒術。永光中,鎮北府辟功曹,竝不就。隱長廣郡嶗山,聚徒立學。淮北沒虜,乃南渡江。明帝泰始六年,徵通直郎,不就。
昇明中,太祖爲太傅,教辟僧紹及顧歡、臧榮緒以旍幣之禮,徵爲記室參軍,不至。僧紹弟慶符,爲青州,僧紹乏糧食,隨慶符之鬱洲,住弇榆山,栖雲精舍,欣玩水石,竟不一入州城。建元元年冬,詔曰:「朕側席思士,載懷塵外。齊郡明僧紹標志高栖,耽情墳素,幽貞之操,宜加賁飾。」徵爲正員郎,稱疾不就。其後與崔思祖書曰:「明居士標意可重,吾前旨竟未達邪?小敘欲有講事,卿可至彼,具述吾意,令與慶符俱歸。」又曰:「不食周粟而食周薇,古猶發議。在今寧得息談邪?聊以爲笑。」
慶符罷任,僧紹隨歸,住江乘攝山。太祖謂慶符曰:「卿兄高尚其事,亦堯之外臣。朕雖不相接,有時通夢。」遺僧紹竹根如意,筍籜冠。僧紹聞沙門釋僧遠風德,往候定林寺,太祖欲出寺見之。僧遠問僧紹曰:「天子若來,居士若爲相對?」僧紹曰:「山藪之人,政當鑿坏以遁,若辭不獲命,便當依戴公故事耳。」永明元年,世祖敕召僧紹,稱疾不肯見。詔徵國子博士,不就,卒。子元琳,字仲璋,亦傳家業。
長兄 僧胤
僧紹長兄僧胤,能玄言。宋世爲冀州刺史。弟僧暠,亦好學,宋孝武見之,迎頌其名,時人以爲榮。泰始初,爲青州刺史。
慶符,建元初,爲黃門。
子 惠照
僧胤子惠照,元徽中,爲太祖平南主簿,從拒桂陽,累至驃騎中兵,與荀伯玉對領直。建元元年,爲巴州刺史,綏懷蠻蜑,上許爲益州,未遷,卒。
顧歡
顧歡字景怡,吳郡鹽官人也。祖赳,晉隆安末,避亂徙居。歡年六七歲書甲子,有簡三篇,歡析計,遂知六甲。家貧,父使驅田中雀,歡作《黃雀賦》而歸,雀食過半,父怒,欲撻之,見賦乃止。郷中有學舍,歡貧無以受業,於舍壁後倚聽,無遺忘者。八歲,誦《孝經》、《詩》、《論》。及長,篤志好學。母年老,躬耕誦書,夜則燃糠自照。同郡顧顗之臨縣,見而異之,遣諸子與遊,及孫憲之,竝受經句。歡年二十餘,更從豫章雷次宗諮玄儒諸義。母亡,水漿不入口六七日,廬于墓次,遂隱遁不仕。於剡天台山開館聚徒,受業者常近百人。歡早孤,每讀《詩》至「哀哀父母」。輙執書慟泣,學者由是廢《蓼莪篇》不復講。
太祖輔政,悅歡風教,徵爲揚州主簿,遣中使迎歡。及踐阼,乃至。歡稱山谷臣顧歡上表曰:「臣聞舉網提綱,振裘持領,綱領旣理,毛目自張。然則道德,綱也;物勢,目也。上理其綱,則萬機時序;下張其目,則庶官不曠。是以湯、武得勢師道則祚延,秦、項忽道任勢則身戮。夫天門開闔,自古有之,四氣相新,絺裘代進。今火澤易位,三靈改憲,天樹明德,對時育物,搜揚仄陋,野無伏言。是以窮谷愚夫,敢露偏管,謹刪撰《老氏》,獻《治綱》一卷。伏願稽古百王,斟酌時用,不以芻蕘棄言,不以人微廢道,則率土之賜也,微臣之幸也。幸賜一疏,則上下交泰,雖不求民而民悅,不祈天而天應,應天悅民,則皇基固矣。臣志盡幽深,無與榮勢,自足雲霞,不須祿養。陛下旣遠見尋求,敢不盡言。言旣盡矣,請從此退。」
是時員外郎劉思效表陳讜言曰:「宋自大明以來,漸見凋弊,徵賦有增於往,天府尤貧於昔。兼軍警屢興,傷夷不復,戍役殘丁,儲無半菽,小民嗷嗷,無樂生之色。貴勢之流,貨室之族,車服伎樂,爭相奢麗,亭池第宅,競趣高華。至於山澤之人,不敢採飲其水草。貧富相輝,捐源尚末。陛下宜發明詔,吐德音,布惠澤,禁邪偽,薄賦斂,省傜役,絕奇麗之賂,塞鄭、衞之倡,變曆運之化,應質文之用,不亦大哉!又彭、汴有鴟梟之巢,青丘爲狐兔之窟,虐害踰紀,殘暴日滋。鬼泣舊泉,人悲故壤,童孺視編髮而慚生,耆老看左衽而恥沒。陛下宜仰答天人引領之望,下弔甿黎傾首之勤,授鉞衞、霍之將,遺策蕭、張之師,萬道俱前,窮山蕩谷。此卽恒山不足指而傾,渤海不足飲而竭,豈徒殘寇塵滅而已哉!」
上詔曰:「朕夙旦惟夤,思弘治道,佇夢巖濱,垂精管庫,旰食縈懷,其勤至矣。吳郡顧歡、散騎郎劉思效,或至自丘園,或越在冗位,竝能獻書金門,薦辭鳳闕,辨章治體,有協朕心。今出其表,外可詳擇所宜,以時敷奏。歡近已加旍賁,思效可付選銓序,以顯讜言。」歡東歸,上賜麈尾、素琴。
永明元年,詔徵歡爲太學博士,同郡顧黯爲散騎郎。黯字長孺,有隱操,與歡俱不就徵。
歡晚節服食,不與人通。每旦出戶,山鳥集其掌取食。事黃老道,解陰陽書,爲數術多效驗。初元嘉末,出都寄住東府,忽題柱云:「三十年二月二十一日。」因東歸。後太初弒逆,果是此年月。自知將終,賦詩言志云:「精氣因天行,遊魂隨物化。」剋死日,卒於剡山,身體柔軟,時年六十四。還葬舊墓,木連理出墓側,縣令江山圖表狀。世祖詔歡諸子,撰歡《文議》三十卷。
佛道二家,立教旣異,學者互相非毀。歡著《夷夏論》曰:
夫辨是與非,宜據聖典。尋二教之源,故兩標經句。道經云:「老子入關之天竺維衞國,國王夫人名曰淨妙,老子因其晝寢,乘日精入淨妙口中,後年四月八日夜半時,剖左腋而生,墜地卽行七步,於是佛道興焉。」此出《玄妙內篇》。佛經云:「釋迦成佛,有塵劫之數。」出《法華無量壽》。或「爲國師道士,儒林之宗」。出《瑞應本起》。
歡論之曰:五帝、三皇,莫不有師。國師道士,無過老、莊,儒林之宗,孰出周、孔。若孔、老非佛,誰則當之。然二經所說,如合符契。道則佛也,佛則道也。其聖則符,其迹則反。或和光以明近;或曜靈以示遠。道濟天下,故無方而不入;智周萬物,故無物而不爲。其入不同,其爲必異。各成其性,不易其事。是以端委搢紳,諸華之容;翦髮曠衣,羣夷之服。擎跽磬折,侯甸之恭;狐蹲狗踞,荒流之肅。棺殯槨葬,中夏之制;火焚水沈,西戎之俗。全形守禮,繼善之教;毀貌易性,絕惡之學。豈伊同人,爰及異物。鳥王獸長,往往是佛,無窮世界,聖人代興。或昭五典,或布三乘。在鳥而鳥鳴,在獸而獸吼。教華而華言,化夷而夷語耳。雖舟車均於致遠,而有川陸之節,佛道齊乎達化,而有夷夏之別,若謂其致旣均,其法可換者,而車可涉川,舟可行陸乎?今以中夏之性,效西戎之法,旣不全同,又不全異。下棄妻孥,上廢宗祀。嗜欲之物,皆以禮伸;孝敬之典,獨以法屈。悖禮犯順,曾莫之覺。弱喪忘歸,孰識其舊?且理之可貴者,道也;事之可賤者,俗也。捨華效夷,義將安取?若以道邪?道固符合矣。若以俗邪?俗則大乖矣。
屢見刻舷沙門,守株道士,交諍小大,互相彈射。或域道以爲兩,或混俗以爲一。是牽異以爲同,破同以爲異。則乖爭之由,淆亂之本也。尋聖道雖同,而法有左右。始乎無端,終乎無末。泥洹仙化,各是一術。佛號正真,道稱正一。一歸無死,真會無生。在名則反,在實則合。但無生之教賒,無死之化切。切法可以進謙弱,賒法可以退夸強。佛教文而博,道教質而精。精非麤人所信,博非精人所能。佛言華而引,道言實而抑。抑則明者獨進,引則昧者競前。佛經繁而顯,道經簡而幽。幽則妙門難見,顯則正路易遵。此二法之辨也。
聖匠無心,方圓有體,器旣殊用,教亦異施。佛是破惡之方,道是興善之術。興善則自然爲高,破惡則勇猛爲貴。佛跡光大,宜以化物;道跡密微,利用爲己。優劣之分,大略在茲。
夫蹲夷之儀,婁羅之辯,各出彼俗,自相聆解。猶蟲嚾鳥聒,何足述效。
歡雖同二法,而意黨道教。宋司徒袁粲託爲道人通公駮之,其略曰:
白日停光,恒星隱照,誕降之應,事在老先,似非入關,方炳斯瑞。
又老、莊、周、孔,有可存者,依日末光,憑釋遺法,盜牛竊善,反以成蠹,檢究源流,終異吾黨之爲道耳。
西域之記,佛經之說,俗以膝行爲禮,不慕蹲坐爲恭,道以三繞爲虔,不尚踞傲爲肅。豈專戎土,爰亦茲方。襄童謁帝,膝行而進;趙王見周,三環而止。今佛法在華,乘者常安;戒善行交,蹈者恒通。文王造周,大伯創吳,革化戎夷,不因舊俗。豈若舟車,理無代用。佛法垂化,或因或革。清信之士,容衣不改;息心之人,服貌必變。變本從道,不遵彼俗,教風自殊,無患其亂。
孔、老、釋迦,其人或同,觀方設教,其道必異。孔、老治世爲本,釋氏出世爲宗。發軫旣殊,其歸亦異。符合之唱,自由臆說。
又仙化以變形爲上,泥洹以陶神爲先。變形者白首還緇,而未能無死;陶神者使塵惑日損,湛然常存。泥洹之道,無死之地,乖詭若此,何謂其同?
歡答曰:
案道經之作,著自西周,佛經之來,始乎東漢,年踰八百,代懸數十。若謂黃老雖久,而濫在釋前,是呂尚盜陳恒之齊,劉季竊王莽之漢也。
經云,戎氣強獷,乃復略人頰車邪?又夷俗長跽,法與華異,翹左跂右,全是蹲踞。故周公禁之於前,仲尼戒之於後。又舟以濟川,車以征陸,佛起於戎,豈非戎俗素惡邪?道出於華,豈非華風本善邪?今華風旣變,惡同戎狄,佛來破之,良有以矣。佛道實貴,故戒業可遵;戎俗實賤,故言貌可棄。今諸華士女,民族弗革,而露首偏踞,濫用夷禮,云於翦落之徒,全是胡人,國有舊風,法不可變。
又若觀風流教,其道必異,佛非東華之道,道非西戎之法,魚鳥異淵,永不相關,安得老、釋二教,交行八表。今佛旣東流,道亦西邁,故知世有精麤,教有文質。然則道教執本以領末,佛教救末以存本。請問所異,歸在何許?若以翦落爲異,則胥靡翦落矣。若以立像爲異,則俗巫立像矣。此非所歸,歸在常住。常住之象,常道孰異?
神仙有死,權便之說。神仙是大化之總稱,非窮妙之至名。至名無名,其有名者二十七品,仙變成真,真變成神,或謂之聖,各有九品,品極則入空寂,無爲無名。若服食茹芝,延壽萬億,壽盡則死,藥極則枯,此修考之士,非神仙之流也。
明僧紹《正二教論》以爲「佛明其宗,老全其生。守生者蔽,明宗者通。今道家稱長生不死,名補天曹,大乖老、莊立言本理」。文惠太子、竟陵王子良竝好釋法。吳興孟景翼爲道士,太子召入玄圃園。衆僧大會,子良使景翼禮佛,景翼不肯,子良送《十地經》與之。景翼造《正一論》。大略曰:「《寶積》云『佛以一音廣說法』。老子云『聖人抱一以爲天下式』。『一』之爲妙,空玄絕於有境,神化贍於無窮,爲萬物而無爲,處一數而無數,莫之能名,強號爲一。在佛曰『實相』,在道曰『玄牝』。道之大象,卽佛之法身。以不守之守守法身,以不執之執執大象。但物有八萬四千行,說有八萬四千法。法乃至於無數,行亦逮於無央。等級隨緣,須導歸一。歸一曰回向,向正卽無邪。邪觀旣遣,億善日新。三五四六,隨用而施。獨立不改,絕學無憂。曠劫諸聖,共遵斯『一』。老、釋未始於嘗分,迷者分之而未合。億善徧修,修徧成聖,雖十號千稱,終不能盡。終不能盡,豈可思議。」司徒從事中郎張融作門律云:「道之與佛,逗極無二。吾見道士與道人戰儒墨,道人與道士獄是非。昔有鴻飛天首,積遠難亮。越人以爲鳧,楚人以爲乙,人自楚越,鴻常一耳。」以示太子僕周顒。顒難之曰:「虛無法性,其寂雖同,位寂之方,其旨則別。論所謂『逗極無二』者,爲逗極於虛無,當無二於法性耶?足下所宗之本一物爲鴻乙耳。驅馳佛道,無免二末。未知高鑒緣何識本,輕而宗之,其有旨乎?」往復文多不載。
歡口不辯,善於著筆。著《三名論》,甚工,鍾會《四本》之流也。又注王弼《易》二《繫》,學者傳之。
始興人盧度,亦有道術。少隨張永北征。永敗,虜追急,阻淮水不得過。度心誓曰:「若得免死,從今不復殺生。」須臾見兩楯流來,接之得過。後隱居西昌三顧山,鳥獸隨之。夜有鹿觸其壁,度曰:「汝壞我壁。」鹿應聲去。屋前有池養魚,皆名呼之,魚次第來,取食乃去。逆知死年月,與親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