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 of the Southern Dynasties 南史
卷三十 列傳第二十 何尚之 Volume 30 Biographies 20: He Shangz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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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第二十何尚之
尚之少頗輕薄,好摴蒱,及長,折節蹈道,以操立見稱。為陳郡謝混所知,與之遊處。家貧,初為臨津令。宋武帝領征西將軍,補主簿。從征長安,以公事免,還都。因患勞病積年,飲婦人乳乃得差。以從征之勞,賜爵都鄉侯。
少帝即位,為廬陵王義真車騎諮議參軍。義真與司徒徐羨之、尚書令傅亮等不協,每有不平之言。尚之諫戒不納。義真被廢,入為中書侍郎,遷吏部郎。告休定省,傾朝送別於冶渚。及至郡,叔度謂曰:「聞汝來此,傾朝相送,可有幾客?」答曰:「殆數百人。」叔度笑曰:「此是送吏部郎耳,非關何彥德也。昔殷浩亦嘗作豫章定省,送別者甚眾,及廢徙東陽,船泊征虜亭積日,乃至親舊無復相窺者。」
後拜左衛將軍,領太子中庶子。尚之雅好文義,從容賞會,甚為文帝所知。元嘉十三年,彭城王義康欲以司徒長史劉斌為丹陽尹,上不許,乃以尚之為之。立宅南郭外,立學聚生徒。東海徐秀,廬江何曇、黃回,潁川荀子華,太原孫宗昌、王延秀,魯郡孔惠宣並慕道來遊,謂之南學。王球常云:「尚之西河之風不墜。」尚之亦云:「球正始之風尚在。」
尚之女適劉湛子黯,而湛與尚之意好不篤。湛欲領丹陽,乃徙尚之為祠部尚書,領國子祭酒。尚之甚不平。湛誅,遷吏部尚書。
時左衛將軍范曄任參機密,尚之察其意趣異常,白文帝:「宜出為廣州,若在內釁成,不得不加以鈇鉞。屢誅大臣,有虧皇化。」上曰:「始誅劉湛等,方欲引升後進。曄事蹟未彰,便豫相黜斥,萬姓將謂卿等不能容才,以我為信受讒說。但使共知如此,不憂致大變也。」曄後謀反伏誅,上嘉其先見。
二十二年,為尚書左僕射。是歲造玄武湖,上欲于湖中立方丈、蓬萊、瀛洲三神山,尚之固諫乃止。時又造華林園,並盛暑役人。尚之又諫,上不許,曰:「小人常日曝背,此不足為勞。」時上行幸,還多侵夜,尚之又表諫,上優詔納之。
先是患貨少,鑄四銖錢,人間頗盜鑄,多翦鑿古錢以取銅,上患之。二十四年,錄尚書江夏王義恭議,以一大錢當兩,以防翦鑿,議者多同。尚之議曰:「凡創制改法,宜順人情,未有違眾矯物而可久也。泉布廢興,未容驟議。前代赤仄白金,俄而罷息,六貨憒亂,人泣於市。良由事不畫一,難用遵行。自非急病權時,宜守長世之業。若今制遂行,富人之貲自倍,貧者彌增其困,懼非所以欲均之意。」中領軍沈演之以為若以大錢當兩,則國傳難朽之寶,家贏一倍之利,不俟加憲,巧源自絕。上從演之議,遂以一錢當兩。行之經時,公私非便,乃罷。
二十八年,為尚書令、太子詹事。二十九年致仕,于方山著退居賦以明所守,而議者咸謂尚之不能固志。文帝與江夏王義恭詔曰:「羊、孟尚不得告謝,尚之任遇有殊,便當未宜申許。」尚之還攝職。羊即羊玄保,孟即孟顗。
尚之既任事,上待之愈隆,於是袁淑乃錄古來隱士有跡無名者,為真隱傳以嗤焉。時或遣軍北侵,資給戎旅,悉以委之。
元凶弑立,進位司空、尚書令。時三方興義,將佐家在都者,劭悉欲誅之。尚之誘說百端,並得全免。
孝武即位,復為尚書令。丞相南郡王義宣、車騎將軍臧質反,義宣司馬竺超、質長史陸展兄弟並應從誅,尚之上言於法為重,超從坐者由是得原。
時欲分荊州置郢州,議其所居。江夏王義恭、蕭思話以為宜在巴陵。尚之議曰:「夏口在荊、江之中,正對沔口,通接雍、梁,寔為津要,於事為允。」上從其議。荊、揚二州戶口居江南之半,江左以來,揚州為根本,委荊州以閫外,至是並分,欲以削臣下之權。而荊、揚並因此虛耗。尚之建言宜復合二州,上不許。
大明二年,以為左光祿、開府儀同三司,侍中如故。尚之在家,常著鹿皮帽。及拜開府,天子臨軒,百僚陪位,沈慶之於殿庭戲之曰:「今日何不著鹿皮冠?」慶之累辭爵命,朝廷敦勸甚苦。尚之謂曰:「主上虛懷側席,詎宜固辭。」慶之曰:「沈公不效何公去而復還也。」尚之有愧色。
尚之愛尚文義,老而不休。與太常顏延之少相好狎,二人並短小,尚之常謂延之為沐,延之目尚之為猴。同游太子西池,延之問路人云:「吾二人誰似猴?」路人指尚之為似。延之喜笑,路人曰:「彼似猴耳,君乃真猴。」
有人嘗求為吏部郎,尚之歎曰:「此敗風俗也。官當圖人,人安得圖官。」延之大笑曰:「我聞古者官人以才,今官人以勢,彼勢之所求,子何疑焉。」所與延之論議往反,並傳於世。
尚之立身簡約,車服率素,妻亡不娶,又無姬妾。執衡當朝,畏遠權柄,親故一無薦舉。既以此致怨,亦以此見稱。復以本官領中書令。薨年七十九,贈司空,諡曰簡穆公。子偃。
偃字仲弘,元嘉中,位太子中庶子。元凶弑立,以偃為侍中,掌詔誥。時尚之為司空、尚書令,偃居門下。父子並處權要,時為寒心;而尚之及偃善攝機宜,曲得時譽。
會孝武即位,任遇無改。歷位侍中,領太子中庶子。時求讜言,偃以為「宜重農恤本,並官省事,考課以知能否,增奉以除吏奸。責成良守,久於其職;都督刺史,宜別其任」。
改領驍騎將軍,親遇隆密,有加舊臣。轉吏部尚書。尚之去選未五載,偃復襲其跡,世以為榮。侍中顏竣至是始貴,與偃俱在門下,以文義賞會,相得甚歡。竣既任遇隆密,謂宜居重大,而位次與偃等未殊,意稍不悅。及偃代竣領選,竣逾憤懣,與偃遂隙。竣時權傾朝野,偃不自安,遂發悸病,意慮乖僻。上表解職,告靈不仕。孝武遇偃既深,備加醫療乃得差。
偃素好談玄,注莊子逍遙篇傳于時。卒官,孝武與顏竣詔,甚傷惜之。諡曰靖。子戢。
戢字慧景,選尚宋孝武長女山陰公主,拜駙馬都尉。累遷中書郎。景和世,山陰主就帝求吏部郎褚彥回侍己,彥回雖拘逼,終不肯從。與戢同居止月餘日,由是特申情好。元徽初,彥回參朝政,引戢為侍中,時年二十九。戢以年未三十,苦辭內侍,改授司徒左長史。
齊高帝為領軍,與戢來往,數申歡宴。高帝好水引餅,戢每設上焉。久之,復為侍中。累遷高帝相國左長史。建元元年,遷散騎常侍、太子詹事。尋改侍中,詹事如故。上欲轉戢領選,問尚書令褚彥回,以戢資重,欲加散騎常侍。彥回曰:「宋時王球從侍中、中書令單作吏部尚書,資與戢相似,領選職方昔小輕,不容頓加常侍。聖旨每以蟬冕不宜過多,臣與王儉既已左珥,若復加戢,則八座便有三蟬,若帖以驍、遊,亦不為少。」乃以戢為吏部尚書,加驍騎將軍。
戢美容儀,動止與褚彥回相慕,時人號為「小褚公」。家業富盛,性又華侈,衣被服飾,極為奢麗。出為吳興太守。上頗好畫扇,宋孝武賜戢蟬雀扇,善畫者顧景秀所畫。時吳郡陸探微、顧寶先皆能畫,歎其巧絕。戢因王晏獻之,上令晏厚酬其意。卒年三十六,諡懿子。女為郁林王后。又追贈侍中、右光祿大夫。
求字子有,偃弟子也。父鑠,仕宋位宜都太守。求元嘉末為文帝挽郎。歷位太子洗馬,丹陽郡丞,清退無嗜欲。後為太子中舍人。泰始中,妻亡,還吳葬舊墓。除中書郎,不拜。仍住吳,隱居波若寺,足不踰戶,人莫見其面。
宋明帝崩,出奔國哀,除永嘉太守。求時寄住南澗寺,不肯詣台,乞於野外拜受,見許。一夜忽乘小船逃歸吳,隱武丘山。齊永明四年,拜太中大夫,不就,卒。
初,求父鑠素有風疾,無故害求母王氏,坐法死,求兄弟以此無宦情。求弟點。
點字子皙,年十一,居父母憂,幾至滅性。及長,感家禍,欲絕昏宦,尚之強為娶琅邪王氏。禮畢,將親迎,點累涕泣,求執本志,遂得罷。
點明目秀眉,容貌方雅,真素通美,不以門戶自矜。博通群書,善談論。家本素族,親姻多貴仕。點雖不入城府,性率到,好狎人物。遨遊人間,不簪不帶,以人地並高,無所與屈,大言踑踞公卿,敬下。或乘柴車,躡草屩,恣心所適,致醉而歸。故世論以點為孝隱士,弟胤為小隱士,大夫多慕從之。時人稱重其通,號曰:「遊俠處士」。兄求亦隱吳郡武丘山。求卒,點菜食不飲酒,訖於三年,腰帶減半。
宋泰始末,徵為太子洗馬。齊初,累征中書侍郎、太子中庶子,並不就。與陳郡謝伷、吳國張融、會稽孔德璋為莫逆友。點門世信佛,從弟遁以東籬門園居之,德璋為築室焉。園有卞忠貞塚,點植花於塚側,每飲必舉酒酹之。招攜勝侶,乃名德桑門,清言賦詠,優遊自得。
初,褚彥回、王儉為宰相,點謂人曰:「我作齊書已竟,贊雲'回既世族,儉亦國華,不賴舅氏,遑恤國家'。」王儉聞之,欲候點,知不可見,乃止。豫章王嶷命駕造點,點從後門遁去。司徒竟陵王子良聞之,曰:「豫章王尚望塵不及,吾當望岫息心。」後點在法輪寺,子良就見之,點角巾登席,子良欣悅無已,遺點嵇叔夜酒杯、徐景山酒槍。
點少時嘗患渴利,積歲不愈。後在吳中石佛寺建講,於講所晝寢,夢一道人,形貌非常,授丸一掬,夢中服之,自此而差,時人以為淳德所感。
性通侻好施,遠近致遺,一無所逆,隨復散焉。嘗行經朱雀門街,有自車後盜點衣者,見而不言,旁人禽盜與之,點乃以衣施盜。盜不敢受,點令告有司,盜懼乃受之。
點雅有人倫鑒,多所甄拔。知吳興丘遲于幼童,稱濟陽江淹於寒素,悉如其言。哀樂過人。嘗行逢葬者,歎曰:「此哭者之懷,豈可思邪。」於是悲慟不能禁。
老又娶魯國孔嗣女,嗣亦隱者。點雖昏,亦不與妻相見,築別室以處之,人莫諭其意。吳國張融少時免官,而為詩有高言,點答詩曰:「昔聞東都日,不在簡書前。」雖戲而融久病之。及點後昏,融始為詩贈點曰:「惜哉何居士,薄暮遘荒淫。」點亦病之。
永元中,崔慧景圍城,人間無薪,點悉伐園樹以贍親黨。慧景性好佛義,先慕交點,點不顧之。至是乃逼召點,點裂裙為褲,往赴其軍,終日談說,不及軍事。其語默之跡如此。慧景平後,東昏大怒,欲誅之。王瑩為之懼,求計于蕭暢。暢謂茹法珍曰:「點若不誘賊共講,未必可量,以此言之,乃應得封。」東昏乃止。
梁武帝與點有舊,及踐阼,手詔論舊,賜以鹿皮巾等,並召之。點以巾褐引入華林園,帝贈詩酒,恩禮如舊,仍下詔徵為侍中。捋帝須曰:「乃欲臣老子。」辭疾不起。復下詔詳加資給,並出在所,日費所須,太官別給。
天監二年卒,詔給第一品材一具,喪事所須,內監經理。點弟胤。
胤字子季,出繼叔父曠,故更字胤叔。年八歲,居憂,毀若成人。及長輕薄不羈,晚乃折節好學,師事沛國劉瓛,受易及禮記、毛詩。又入鍾山定林寺聽內典,其業皆通。而縱情誕節,時人未之知也,唯瓛與汝南周顒深器異之。仕齊為建安太守,政有恩信,人不忍欺。每伏臘放囚還家,依期而反。
曆黃門侍郎,太子中庶子。尚書令王儉受詔撰新禮,未就而卒。又使特進張緒續成,緒又卒,屬在司徒竟陵王子良。子良以讓胤,乃置學士二十人佐胤撰錄。
後以國子祭酒與太子中庶子王瑩並為侍中。時胤單作祭酒,疑所服。陸澄博古多該,亦不能據,遂以玄服臨試。爾後詳議,乃用朱服。祭酒朱服,自此始也。
及郁林嗣位,胤為後族,甚見親待。為中書令,領臨海、巴陵王師。胤雖貴顯,常懷止足。建武初,已築室郊外,恒與學徒游處其內。至是遂賣園宅欲入東。未及發,聞謝朏罷吳興郡不還,胤恐後之,乃拜表解職,不待報輒去。明帝大怒,使御史中丞袁昂奏收胤。尋有詔許之。
胤以會稽山多靈異,往游焉,居若邪山雲門寺。初,胤二兄求、點並棲遁,求先卒,至是胤又隱,世號點為「大山」,胤為「小山」,亦曰:「東山」。兄弟發跡雖異,克終皆隱,世謂何氏三高。
永元中,徵為太常、太子詹事,並不就。梁武帝霸朝建,引為軍謀祭酒,並與書詔,不至。及帝踐阼,詔為特進、光祿大夫,遣領軍司馬王杲之以手敕諭意,並征謝朏。
杲之先至胤所,胤恐朏不出,先示以可起,乃單衣鹿皮巾執經卷,下床跪受。詔出,就席伏讀。胤因謂杲之曰:「吾昔于齊朝欲陳三兩條事:一者欲正郊丘,二者欲更鑄九鼎,三者欲樹雙闕。世傳晉室欲立闕,王丞相指牛頭山雲,'此天闕也'。是則未明立闕之意。闕者謂之象魏,懸法於其上,浹日而收之。象者法也,魏者當塗而高大貌也。鼎者神器,有國所先。圓丘南郊,舊典不同。南郊祠五帝靈威仰之類,圓丘祠天皇大帝、北極大星是也。往代合之郊丘,先儒之巨失。今梁德告始,不宜遂因前謬。卿宜陳之。」杲之曰:「僕之鄙劣,豈敢輕議國典,此當敬俟叔孫生耳。」
及杲之從謝朏所還,問胤以出期。胤知朏已應召,答杲之曰:「吾年已五十七,月食四斗米不盡,何容復有宦情?」杲之失色不能答。胤反謂曰:「卿何不遣傳詔還朝拜表,留與我同遊邪?」杲之愕然曰:「古今不聞此例。」胤曰:「檀弓兩卷,皆言物始。自卿而始,何必有例?」胤、朏俱前代高士,胤處名譽尤邁矣。
杲之還,以胤意奏聞,有敕給白衣尚書祿。胤固辭。又敕山陰庫錢月給五萬,又不受。乃敕何子朗、孔壽等六人於東山受學。太守衡陽王元簡深加禮敬,月中常命駕式閭,談論終日。
胤以若邪處勢迫隘,不容學徒,乃遷秦望山。山有飛泉,乃起學舍,即林成援,因岩為堵;別為小合室,寢處其中,躬自啟閉,僮僕無得至者。山側營田二頃,講隙從生徒遊之。胤初遷將築室,忽見二人著玄冠,容貌甚偉,問胤曰:「君欲居此邪?」乃指一處云:「此中殊吉。」忽不復見。胤依言而卜焉。尋而山發洪水,樹石皆倒拔,唯胤所居室巋然獨存。元簡乃命記室參軍鍾嶸作瑞室頌,刻石以旌之。
及元簡去郡,入山與胤別。胤送至都賜埭,去郡三里,因曰:「僕自棄人事,交遊路斷,自非降貴山藪,豈容復望城邑。此埭之游,於今絕矣。」執手涕零。
何氏過江,自晉司空充並葬吳西山。胤家世年皆不永,唯祖尚之至七十二。胤年登祖壽,乃移還吳,作別山詩一首,言甚悽愴。
至吳,居武丘山西寺講經論,學僧復隨之。東境守宰經途者,莫不畢至。胤常禁殺,有虞人逐鹿,鹿徑來趨胤,伏而不動。又有異鳥如鶴紅色,集講堂,馴狎如家禽。
初,開善寺藏法師與胤遇于秦望山,後還都,卒於鍾山。死日,胤在波若寺見一名僧,授胤香爐奩並函書,云:「貧道發自揚都,呈何居士。」言訖失所在。胤開函,乃是大莊嚴論,世中未有。訪之香爐,乃藏公所常用。又于寺內立明珠柱,柱乃七日七夜放光。太守何遠以狀啟昭明太子,太子欽其德,遣舍人何思澄致手令以褒美之。中大通三年卒,年八十六。
先是胤疾,妻江氏夢神告曰:「汝夫壽盡,既有至德,應獲延期,爾當代之。」妻覺說焉,俄得患而卒,胤疾乃瘳。至是胤夢見一神女並八十許人,並衣帢,行列在前,俱拜床下,覺又見之,便命營凶具。既而疾困不復瘳。
初,胤侈於味,食必方丈,後稍欲去其甚者,猶食白魚、夔脯,糖蟹,以為非見生物。疑食蚶蠣,使門人議之。學生鍾岏曰:「夔之就脯,驟于屈申,蟹之將糖,躁擾彌甚。仁人用意,深懷如怛。至於車螯蚶蠣,眉目內闕,慚渾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