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scourses on Salt and Iron 鹽鐵論
卷五 Scroll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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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刺第二十大夫曰:「古者,經井田,制廛里,丈夫治其田疇,女子治其麻枲,無曠地,無遊人。故非商工不得食於利末,非良農不得食於收獲,非執政不得食於官爵。今儒者釋耒耜而學不驗之語,曠日彌久,而無益於治,往來浮遊,不耕而食,不蠶而衣,巧偽良民,以奪農妨政,此亦當世之所患也。」
文學曰:「禹戚洪水,身親其勞,澤行路宿,過門不入。當此之時,簪墮不掇,冠掛不顧,而暇耕乎?孔子曰:『詩人疾之不能默,丘疾之不能伏。』是以東西南北七十說而不用丙,然後退而修王道,作春秋,垂之萬載之後,天下折中焉,豈與匹夫匹婦耕織同哉!傳曰:『君子當時不動,而民無觀也。』故非君子莫治小人,非小人無以養君子,不當耕織為匹夫匹婦也。君子耕而不學,則亂之道也。」
大夫曰:「文學言治尚於唐、虞,言義高於秋天,有華言矣,未見其實也。昔魯穆公之時,公儀為相,子思、子柳為之卿,然北削於齊,以泗為境,南畏楚人,西賓秦國。孟軻居梁,兵折於齊,上將軍死,而太子虜,西敗於秦,地奪壤削,亡河內、河外。夫仲尼之門,七十子之徒,去父母,捐室家,負荷而隨孔子,不耕而學,亂乃愈滋。故玉屑滿篋,不為有寶;詩書負笈,不為有道。要在安國家,利人民,不茍繁文眾辭而已。」
文學曰:「虞不用百里奚之謀而滅,秦穆用之以至霸焉。夫不用賢則亡,而不削何可得乎?孟子適梁,惠王問利,答以仁義。趣舍不合,是以不用而去,懷寶而無語。故有粟不食,無益於饑;睹賢不用,無益於削。紂之時,內有微、箕二子,外有膠鬲、棘子,故其不能存。夫言而不用,諫而不聽,雖賢,惡得有益於治也?」
大夫曰:「橘柚生於江南,而民皆甘之於口,味同也;好音生於鄭、衛,而人皆樂之於耳,聲同也。越人子臧、戎人由余,待譯而後通,而並顯齊、秦,人之心於善惡同也。故曾子倚山而吟,山鳥下翔;師曠鼓琴,百獸率舞。未有善而不合,誠而不應者也。意未誠與?何故言而不見從,行而不合也?」
文學曰:「扁鵲不能治不受針藥之疾,賢聖不能正不食諫諍之君。故桀有關龍逄而夏亡,紂有三仁而商滅,故不患無由余、子臧之論,患無穆、威之聽耳。是以孔子東西無所遇,屈原放逐於楚國也。故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此所以言而不見從,行而不得合者也。」
大夫曰:「歌者不期於利聲,而貴在中節;論者不期於麗辭,而務在事實。善聲而不知轉,未可為能歌也;善言而不知變,未可謂能說也。持規而非矩,執準而非繩,通一孔,曉一理,而不知權衡,以所不睹不信人,若蟬之不知雪,堅據古文以應當世,猶辰參之錯,膠柱而調瑟,固而難合矣。孔子所以不用於世,而孟軻見賤於諸侯也。」
文學曰:「日月之光,而盲者不能見,雷電之聲,而聾人不能聞。夫為不知音者言,若語於瘖聾,何特蟬之不知重雪耶?夫以伊尹之智,太公之賢,而不能開辭於桀、紂,非說者非,聽者過也。是以荊和抱璞而泣血,曰:『安得良工而剖之!』屈原行吟澤畔,曰:『安得臯陶而察之!』夫人君莫不欲求賢以自輔,任能以治國,然牽於流說,惑於道諛,是以賢聖蔽掩,而讒佞用事,以此亡國破家,而賢士饑於巖穴也。昔趙高無過人之志,而居萬人之位,是以傾覆秦國而禍殃其宗,盡失其瑟,何膠柱之調也?」
大夫曰:「所謂文學高第者,智略能明先王之術,而姿質足以履行其道。故居則為人師,用則為世法。今文學言治則稱堯、舜,道行則言孔、墨,授之政則不達,懷古道而不能行,言直而行枉,道是而情非,衣冠有以殊於鄉曲,而實無以異於凡人。諸生所謂中直者,遭時蒙幸,備數適然耳,殆非明舉所謂,固未可與論治也。」
文學曰:「天設三光以照記,天子立公卿以明治。故曰:公卿者,四海之表儀,神化之丹青也。上有輔明主之任,下有遂聖化之事,和陰陽,調四時,安眾庶,育群生,使百姓輯睦,無怨思之色,四夷順德,無叛逆之憂,此公卿之職,而賢者之所務也。若伊尹、周、召三公之才,太顛、閎夭九卿之人。文學不中聖主之明舉,今之執政,亦未能稱盛德也。」
大夫不說,作色不應也。
文學曰:「朝無忠臣者政闇,大夫無直士者位危。任座正言君之過,文侯改言行,稱為賢君。袁盎面刺絳侯之驕矜,卒得其慶。故觸死亡以幹主之過者,忠臣也,犯顏以匡公卿之失者,直士也。鄙人不能巷言面違。方今入谷之教令,張而不施,食祿多非其人,以妨農商工,市井之利,未歸於民,民望不塞也。且夫帝王之道,多墮壞而不修,詩云:『濟濟多士。』意者誠任用其計,非茍陳虛言而已。」
殊路第二十一
大夫曰:「七十子躬受聖人之術,有名列於孔子之門,皆諸侯卿相之才,可南面者數人云。政事者冉有、季路,言語宰我、子貢。宰我秉事,有寵於齊,田常作難,道不行,身死庭中,簡公殺於檀臺。子路仕衛,孔悝作亂,不能救君出亡,身菹於衛;子貢、子臯遁逃,不能死其難。食人之重祿不能更,處人尊官不能存,何其厚於己而薄於君哉?同門共業,自以為知古今之義,明君臣之禮。或死或亡,二三子殊路,何道之悖也!」
文學曰:「宋殤公知孔父之賢而不早任,故身死。魯莊知季有之賢,授之政晚而國亂。衛君近佞遠賢,子路居蒲,孔悝為政。簡公不聽宰我而漏其謀。是以二君身被放殺,而禍及忠臣。二子者有事而不與其謀,故可以死,可以生,去止其義一也。晏嬰不死崔、慶之難,不可謂不義;微子去殷之亂,可謂不仁乎?」
大夫曰:「至美素璞,物莫能飾也。至賢保真,偽文莫能增也。故金玉不琢,美珠不畫。今仲由、冉求無檀柘之材,隋、和之璞,而強文之,譬若雕朽木而礪鈆刀,飾嫫母畫土人也。被以五色,斐然成章,及遭行潦流波,則沮矣。夫重懷古道,枕籍詩、書,危不能安,亂不能治,郵裏逐雞,雞亦無黨也?」
文學曰:「非學無以治身,非禮無以輔德。和氏之璞,天下之美寶也、待礛諸之工而後明。毛嬙,天下之姣人也,待香澤脂粉而後容。周公,天下之至聖人也,待賢師學問而後通。今齊世庸士之人,不好學問,專以己之愚而荷負巨任,若無橶舳,濟江海而遭大風,漂沒於百仞之淵,東流無崖之川,安得沮而止乎?」
大夫曰:「性有剛柔,形有好惡,聖人能因而不能改。孔子外變二三子之服,而不能革其心。故子路解長劍,去危冠,屈節於夫子之門,然攝齊師友,行行爾,鄙心猶存。宰予晝寢,欲損三年之喪。孔子曰:『糞土之墻,不可杇也』,『若由不得其死、然。』故內無其質而外學其文,雖有賢師良友,若畫脂鏤冰,費日損功。故良師不能飾戚施,香澤不能化嫫母也。」
文學曰:「西子蒙以不潔,鄙夫掩鼻;惡人盛飾,可以宗祀上帝。使二人不涉聖人之門,不免為窮夫,安得卿大夫之名?故砥所以致於刃,學所以盡其才也。孔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故人事加則為宗廟器,否則斯養之爨材。幹、越之鋌不厲,匹夫賤之;工人施巧,人主服而朝也。夫醜者自以為姣,故飾;愚者自以為知,故不學。觀笑在己而不自知,不好用人,自是之過也。」
訟賢第二十二
大夫曰:「剛者折,柔者卷。故季由以強梁死,宰我以柔弱殺。使二子不學,未必不得其死。何者?矜己而伐能,小知而巨牧,欲人之從己,不能以己從人,莫視而自見,莫賈而自貴,此其所以身殺死而終菹醢也。未見其為宗廟器,睹其為世戮也。當此之時,東流亦安之乎?」
文學曰:「騏驥之挽鹽車垂頭於太行之阪,屠者持刀而睨之。太公之窮困,負販於朝歌也,蓬頭相聚而笑之。當此之時,非無遠筋駿才也,非文王、伯樂莫知之賈也。子路、宰我生不逢伯樂之舉,而遇狂屠,故君子傷之,若「由不得其死然」,『天其祝予』矣。孔父累華督之難,不可謂不義。仇牧涉宋萬之禍,不可謂不賢也。」
大夫曰:「今之學者,無太公之能,騏驥之才,有以蜂蠆介毒而自害也。東海成颙,河東胡建是也。二子者以術蒙舉,起卒伍,為縣令。獨非自是,無與合同。引之不來,推之不往,狂狷不遜,忮害不恭,刻轢公主,侵陵大臣。知其不可,而強行之,欲以幹名。所由不軌,果沒其身。未睹功業所至,而見東觀之殃,身得重罪,不得以壽終。狡而以為知,訐而以為直,不遜以為勇,其遭難,故亦宜也。」
文學曰:「二公懷精白之心,行忠正之道,直己以事上,竭力以徇公,奉法推理,不避強禦,不阿所親,不貴妻子之養,不顧私家之業。然卒不能免於嫉妒之人,為眾枉所排也。其所以累不測之刑而功不遂也。夫公族不正則法令不行,肱肱不正則奸邪興起。趙奢行之平原,範雎行之穰侯,二國治而兩家全。故君過而臣正,上非而下譏,大臣正,縣令何有?不反諸己而行非於人,執政之大失也。夫屈原之沉淵,遭子椒之譖也;管子得行其道,鮑叔之力也。今不睹鮑叔之力,而見汨羅之禍,雖欲以壽終,無其能得乎?」
遵道第二十三
大夫曰:「御史!」
御史未應。
謂丞相史曰:「文學結髮學語,服膺不舍,辭若循環,轉若陶鈞。文繁如春華,無效如抱風。飾虛言以亂實,道古以害今。從之,則縣官用廢,虛言不可實而行之;不從,文學以為非也,眾口囂囂,不可勝聽。諸卿都大府日久矣,通先古,明當世,今將何從而可矣?」
丞相史進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所由不同,俱歸於霸。而必隨古不革,襲故不改,是文質不變,而椎車尚在也。故或作之,或述之,然後法令調於民,而器械便於用也。孔對三君殊意,晏子相三君異道,非茍相反,所務之時異也。公卿既定大業之路,建不竭之本,願無顧細故之語,牽儒、墨論也。」
文學曰:「師曠之調五音,不失宮商。聖王之治世,不離仁義。故有改制之名,無變道之實。上自黃帝,下及三王,莫不明德教,謹庠序,崇仁義,立教化。此百世不易之道也。殷、周因循而昌,秦王變法而亡。詩云:『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言法教也。故沒而存之,舉而貫之,貫而行之,何更為哉?」
丞相史曰:「說西施之美無益於容,道堯、舜之德無益於治。今文學不言所為治,而言以治之無功,猶不言耕田之方,美富人之囷倉也。夫欲粟者務時,欲治者因世。故商君昭然獨見存亡不可與世俗同者,為其沮功而多近也。庸人安其故,而愚者果所聞。故舟車之治,使民三年而後安之。商君之法立,然後民信之。孔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權。』文學可令扶繩循刻,非所與論道術之外也。」
文學曰:「君子多聞闕疑,述而不作,聖達而謀大,叡智而事寡。是以功成而不隳,名立而不頓。小人智淺而謀大,羸弱而任重,故中道而廢,蘇秦、商鞅是也。無先王之法,非聖人之道,而因於己,故亡。易曰:『小人處盛位,雖高必崩。不盈其道,不恒其德,而能以善終身,未之有也。是以初登於天,後入於地。』禹之治水也,民知其利,莫不勸其功。商鞅之立法,民知其害,莫不畏其刑。故夏後功立而王,商鞅法行而亡。商鞅有獨智之慮,世乏獨見之證。文學不足與權當世,亦無負累蒙殃也。」
論誹第二十四
丞相史曰:「晏子有言:『儒者華於言而寡於實,繁於樂而舒於民,久喪以害生,厚葬以傷業,禮煩而難行,道迂而難遵,稱往古而訾當世,賤所見而貴所聞。』此人本枉,以己為式。此顏異所以誅黜,而狄山死於匈奴也。處其位而非其朝,生乎世而訕其上,終以被戮而喪其軀,此獨誰為負其累而蒙其殃乎?」
文學曰:「禮所以防淫,樂所以移風,禮興樂正則刑罰中。故堤防成而民無水菑,禮義立而民無亂患。故禮義壞,堤防決,所以治者,未之有也。孔子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故禮之所為作,非以害生傷業也,威儀節文,非以亂化傷俗也。治國謹其禮,危國謹其法。昔秦以武力吞天下,而斯、高以妖孽累其禍,廢古術,隳舊禮,專任刑法,而儒、墨既喪焉。塞士之塗,壅人之口,道諛日進而上不聞其過,此秦所以失天下而殞社稷也。故聖人為政,必先誅之,偽巧言以輔非而傾覆國家也。今子安取亡國之語而來乎?夫公卿處其位,不正其道,而以意阿邑順風,疾小人淺淺面從,以成人之過也。故知言之死,不忍從茍合之徒,是以不免於螺紲。悲夫!」
丞相史曰:「檀柘而有鄉,萑葦而有藂,言物類之相從也。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鄰。』故湯興而伊尹至,不仁者遠矣。未有明君在上而亂臣在下也。今先帝躬行仁聖之道,以臨海內,招舉俊才賢良之士,唯仁是用,誅逐亂臣,不避所親,務以求賢而簡退不肖,猶堯之舉舜、禹之族,殛鯀放驩兜也。而曰『茍合之徒』,是則主非而臣阿,是也?」
文學曰:「臯陶對舜:『在知人,惟帝其難之。』洪水之災,堯獨愁悴而不能治,得舜、禹而九州寧。故雖有堯明之君,而無舜、禹之佐,則純德不流。春秋刺有君而無主。先帝之時,良臣未備,故邪臣得間。堯得舜、禹而鯀殛驩兜誅,趙簡子得叔向而盛青肩詘。語曰:『未見君子,不知偽臣。』詩云:『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此之謂也。」
丞相史曰:「堯任鯀、驩兜,得舜、禹而放殛之以其罪,而天下咸服,誅不仁也。人君用之齊民,而顏異,濟南亭長也,先帝舉而加之高位,官至上卿。狄山起布衣,為漢議臣,處舜、禹之位,執天下之中,不能以治,而反坐訕上;故驩兜之誅加而刑戮至焉。賢者受賞而不肖者被刑,固其然也。文學又何怪焉?」
文學曰:「論者相扶以義,相喻以道,從善不求勝,服義不恥窮。若相迷以偽,相亂以辭,相矜於後息,期於茍勝,非其貴者也。夫蘇秦、張儀,熒惑諸侯,傾覆萬乘,使人失其所恃;非不辯,然亂之道也。君子疾鄙夫之不可與事君,患其聽從而無所不至也。今子不聽正義以輔卿相,又從而順之,好須臾之說,不計其後。若子之為人吏,宜受上戮,子姑默矣!」
丞相史曰:「蓋聞士之居世也,衣服足以勝身,食飲足以供親,內足以相恤,外不求於人。故身修然後可以理家,家理然後可以治官。故飯蔬糲者不可以言孝,妻子饑寒者不可以言慈,緒業不修者不可以言理。居斯世,行斯身,而有此三累者,斯亦足以默矣。」
孝養第二十五
文學曰:「善養者不必芻豢也,善供服者不必錦繡也。以己之所有盡事其親,孝之至也。故匹夫勤勞,猶足以順禮,歠菽飲水,足以致其敬。孔子曰:『今之孝者,是為能養,不敬,何以別乎?』故上孝養誌,其次養色,其次養體。貴其禮,不貪其養,禮順心和,養雖不備,可也。易曰:『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禴祭也。』故富貴而無禮,不如貧賤之孝悌。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