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 of Yuan 元史
卷一百九十 列傳第七十七: 儒學二 Volume 190 Biographies 77: Confucian Scholars 2
Click on any word to see more details.
列傳第七十七 儒學二胡長孺,字汲仲,婺州永康人。當唐之季,其先自天台來徙。宋南渡後,以進士科發身者十人,持節分符,先後相望。曾祖襜,欽州司法參軍,脫略豪雋,輕貲急施,人以鄭莊稱之。祖岩,起嘉定甲戌進士,知福州閩縣事,卓行危論,奇文瑰句,端平、嘉定間,士大夫皆自以為不可及。其在江西幕府,平贛州之難於指顧之頃,全活數十萬人。父居仁,淳祐丁未進士,知台州軍州事,文辭政事,亦絕出於四方。至長孺,其學益大振,《九經》、諸史,下逮百氏,名、墨、縱橫,旁行敷落,律令章程,無不包羅而揆序之。咸淳中,外舅徐道隆為荊湖四川宣撫參議官,長孺從之入蜀,銓試第一名,授迪功郎、監重慶府酒務。俄用制置使硃孫之辟,兼總領湖廣軍馬錢糧所僉,與高彭、李湜、梅應春等,號南中八士。已而復拜福寧州倅之命,會宋亡,退棲永康山中。
至元二十五年,詔下求賢,有司強起之,至京師,待詔集賢院。既而召見內殿,拜集賢修撰,與宰相議不合,改教授揚州。元貞元年,移建昌,適錄事闕官,檄長孺攝之。程文海方貴顯,其家氣焰薰灼,即違法,人不敢呵問,其樹外門,侵官道,長孺亟命撤之。至大元年,轉台州路寧海縣主簿,階將仕佐郎。大德丁未,浙東大昆,戊申,复無麥,民相枕死。宣慰同知脫歡察議行賑荒之令,斂富人錢一百五十萬給之,至縣,以餘錢二十五萬屬長孺藏去,乃行旁州。長孺察其有乾沒意,悉散於民。閱月再至,索其錢,長孺抱成案進曰:「錢在是矣。」脫歡察怒曰:「汝膽如山耶!何所受命,而敢無忌若此!」長孺曰:「民一日不食,當有死者,誠不及以聞,然官書具在,可徵也。」脫歡察雖怒,不敢問。縣有銅岩,惡少年狙伺其間,恆出鈔道,為過客患,官不能禁。長孺偽衣商人服,令蒼頭負貨以從,陰戒騶卒十人躡其後。長孺至,岩中人突出要之,長孺方遜辭以謝,騶卒俄集,皆成擒,俾盡逮其黨置於法,夜行無虞。民荷溺器糞田,偶觸軍卒衣,卒抶傷民,且碎器而去,竟不知主名。民來訴,長孺陽怒其誣,械於市,俾左右潛偵之,向抶者過焉,戟手稱快,執詣所隸,杖而償其器。群嫗聚浮屠庵,誦佛書為禳祈,一嫗失其衣,適長孺出鄉,嫗訟之。長孺以牟麥置群嫗合掌中,命繞佛誦書如初,長孺閉目叩齒,作集神狀,且曰:「吾使神監之矣,盜衣者行數周,麥當芽。」一嫗屢開掌視,長孺指縛之,還所竊衣。長孺白事帥府歸,吏言有姦事屢問弗伏者,長孺曰:「此易易爾。」夜伏吏案下,黎明,出姦者訊之,辭愈堅,長孺佯謂令長曰:「頗聞國家有詔,盍迎之。」叱隸卒縛姦者東西楹,空縣而出,庭無一人。姦者相謂曰:「事至此,死亦無承,行將自解矣。」語畢,案下吏嘩而出,姦者驚,咸叩頭服罪。永嘉民有弟質珠步搖於兄者,贖焉,兄妻愛之,紿以亡於盜,屢訟不獲直,往告長孺,長孺曰:「爾非吾民也。」叱之去。未幾,治盜,長孺嗾盜誣兄受步搖為贓,逮兄赴官,力辨數弗置,長孺曰:「爾家信有是,何謂誣耶!」兄倉皇曰:「有固有之,乃弟所質者。」趣持至驗之,呼其弟示曰:「得非爾家物乎?」弟曰:「然。」遂歸焉。其行事多類此,不能盡載。延祐元年,轉兩浙都轉運鹽使司長山場鹽司丞,階將仕郎,未上,以病辭,不復仕,隱杭之虎林山以終。
長孺初師青田餘學古,學古師王夢松,夢松亦青田人,傳龍泉葉味道之學,味道則硃熹弟子也。淵源既正,長孺益行四方,訪求其旨趣,始信涵養用敬為最切,默存靜觀,超然自得,故其為人,光明宏偉,專務明本心之學,慨然以孟子自許。唯恐斯道之失其傳,誘引不倦,一時學者慕之,有如飢渴之於食飲。方嶽大臣與郡二千石,聘致庠序,敷繹經義,環聽者數百人。長孺為言:「人雖最靈,與物同產,初無二本。」皆躍躍然興起,至有太息者。為辭章有精魄,金舂玉撞,壹發其和平之音,海內來求者,如購拱璧,碑版焜煌,照耀四裔,苟非其人,雖一金易一字,毅然不與。鄉闈取士,屢司文衡,貴實賤華,文風為之一變。
晚寓武林,病喘上氣者頗久。一旦具酒食,與比鄰別,雲將返故鄉,門人有識其微意者,問曰:「先生精神不衰,何為遽欲觀化乎?」長孺曰:「精神與死生,初無相涉也。」就寢,至夜半,喘忽止,其子駒排戶視之,則正衣冠坐逝矣。年七十五。所著書有《瓦缶編》、《南昌集》、《寧海漫抄》、《顏樂齋稿》行於世。
其從兄之綱、之純,皆以經術文學名。之綱字仍仲,嘗被薦書。其於聲音字畫之說,自言獨造其妙,惜其書不傳。之純字穆仲,咸淳甲戌進士,踐履如古獨行者,文尤明潔可誦。人稱之為三胡云。
熊朋來,字與可,豫章人。宋咸淳甲戌,登進士第第四人,授從仕郎、寶慶府僉書判官公事,未上而宋亡。世祖初得江南,盡求宋之遺士而用之,尤重進士,以故相留夢炎為尚書,召甲戌狀元王龍澤為江南行台監察御史。朋來,龍澤榜下進士,而聲名不在龍澤下,然不肯表襮苟進,隱處州里間,生徒受學者,常百數十人。取硃子《小學》書,提其要領以示之,學者家傳其書,幾遍天下。豫章為江西會府,行中書省、提刑按察司皆在焉,凡居是官者,多朝廷名公卿,皆以賓禮延見。廉希憲之子惇為參知政事,以師禮事朋來,終身稱門人。劉宣為提刑按察使,尤加禮敬。朋來和而不肆,介而不狷,與群賢講論經義無虛日,儒者咸倚以為重焉。
會朝廷遣治書侍御史王構銓外選於江西,於是參政徐琰、李世安列薦朋來為閩海提舉儒學官,使者報聞,而朝廷以東南儒學之士唯福建、廬陵最盛,特起朋來連為兩郡教授。所至,考古篆籀文字,調律呂,協歌詩,以興雅樂,制器定辭,必則古式,學者化焉。既滿考,以常格調建安縣主簿,不赴。晚以福清州判官致仕,朋來視之,漠如也。四方學者,因其所自號,稱為天慵先生。每燕居,鼓瑟而歌以自樂。嘗著《瑟賦》二篇,學者爭傳誦之。門人歸之者日盛,旁近舍皆滿,至不能容。朋來懇懇為說經旨文義,老益不倦。得其所指授者,多為聞人。
延祐初,詔以進士科取士,時科舉廢已久,有司咸不知其典故,以不稱明詔為懼,行省官主其事者,諮問於朋來,動中軌度,因以申請,四方得遵用之。及請為考試官,則曰:「應試者十九及吾門,不可。」其後江浙、湖廣,皆卑詞緻禮,請為主文,朋來屢往應之。及對大廷,其所選士居天下三之一焉。
初,朋來以《周禮》首薦鄉郡,而元制,《周官》不與設科,治《戴記》者又鮮,朋來屢以為言。蓋朋來之學,諸經中《三禮》尤深,是以當世言禮學者,咸推宗之。至治中,英宗始採用古禮,親禦袞冕祠太廟,銳意於制禮作樂之事,翰林學士元明善,揚言於朝,以朋來為薦,未及召而卒,年七十八。
朋來動止有常,喜怒不形於色,接賓客,人人各自以得其意。有家集三十卷,其大者明乎禮樂之事,關於世教,其餘若天文、地理、方技、名物、度數,靡不精究。
子太古,鄉貢進士。
戴錶元,字帥初,一字曾伯,慶元奉化州人。七歲學古詩文,多奇語。稍長,從裡師習詞賦,輒棄不肯為。咸淳中,入太學,以三舍法升內舍生,既而試禮部第十人,登進士乙科,教授建康府。後遷臨安教授,行戶部掌故,皆不就。大德八年,表元年已六十餘,執政者薦於朝,起家拜信州教授,再調教授婺州,以疾辭。
初,表元閔宋季文章氣萎篸而辭骫蔟,蔟弊已甚,慨然以振起斯文為己任。時四明王應麟、天台舒岳祥並以文學師表一代,表元皆從而受業焉。故其學博而肆,其文清深雅潔,化陳腐為神奇,蓄而始發,間事摹畫,而隅角不露,施於人者多,尤自秘重,不妄許與。至元、大德間,東南以文章大家名重一時者,唯表元而已。
其門人最知名者曰袁桷,桷之文,其體裁議論,一取法於表元者也。
表元晚年,翰林集賢以修撰、博士二職論薦,而老疾不可起,年六十七卒。有《剡源集》行於世。
當表元時,有四明任士林者,亦以文章知名云。
牟應龍,字伯成,其先蜀人,後徙居吳興。祖子才仕宋,贈光祿大夫,諡清忠。父巘,為大理少卿。應龍幼警敏過人,日記數千言,文章有渾厚之氣。應龍當以世賞補京官,盡讓諸從弟,而擢咸淳進士第。時賈似道當國,自儗伊、周,謂馬廷鸞曰:「君故與清忠遊,其孫幸見之,當處以高第。」應龍拒之不見。及對策,具言上下內外之情不通、國勢危急之狀,考官不敢置上第。調光州定城尉,應龍曰:「昔吾祖對策,以直言忤史彌遠,得洪雅尉,今固當爾,無愧也。」沿海制置司辟為屬,以疾辭不仕,而宋亡矣。故相留夢炎事世祖,為吏部尚書,以書招之,曰:「苟至,翰林可得也。」應龍不答。已而起家教授溧陽州,晚以上元縣主簿致仕。初,宋亡時,大理卿已退不任事,一門父子,自為師友,討論經學,以義理相切磨,於諸經皆有成說,惟《五經音考》盛行於世。應龍為文,長於敘事,時人求其文者,車轍交於門,以文章大家稱於東南,人儗之為眉山蘇氏父子,而學者因應龍所自號,稱之曰隆山先生。泰定元年卒,年七十八。
鄭滁孫,字景歐,處州人。宋景定間,登進士第,知溫州樂清縣,累歷宗正丞、禮部郎官。至元三十年,有以滁孫名薦者,世祖召見,授集賢直學士。尋升侍講學士,又升學士。乞致仕,歸田裡。
弟陶孫,字景潛,亦登進士第,監西嶽祠。先,陶孫徵至闕,奏對稱旨,授翰林國史院編修官,會纂修國史至宋德祐末年事,陶孫曰:「臣嘗仕宋,宋是年亡,義不忍書,書之非義矣。」終不書,世祖嘉之。升應奉翰林文字,後出為江西儒學提舉。
滁孫兄弟在當時,最號博洽,儒學之士翕然推之。隆福宮以其兄弟前朝士,乃製衣親賜,人以為異遇焉。滁孫所著,有《大易法像通贊》、《周易記玩》等書。陶孫有文集若干卷。
陳孚,字剛中,台州臨海人。幼清峻穎悟,讀書過目輒成誦,終身不忘。至元中,孚以布衣上《大一統賦》,江浙行省為轉聞於朝,署上蔡書院山長,考滿,謁選京師。二十九年,世祖命梁曾以吏部尚書再使安南,選南士為介,朝臣薦孚博學有氣節,調翰林國史院編修官,攝禮部郎中,為曾副。陛辭,賜五品服,佩金符以行。三十年正月,至安南,世子陳日燇以憂制不出郊,遣陪臣來迎,又不由陽明中門入,曾與孚回館,致書詰日燇以不庭之罪,且責日燇當出郊迎詔,及講新朝尚右之禮,往復三書,宣布天子威德,辭直氣壯,皆孚筆也。其所贈,孚悉卻之。詳見《梁曾傳》中。使還,除翰林待制,兼國史院編修官。帝方欲置之要地,而廷臣以孚南人,且尚氣,頗嫉忌之,遂除建德路總管府治中,再遷治中衢州,所至多著善政。秩滿,復請為鄉郡,特授奉直大夫、台州路總管府治中。大德七年,詔遣奉使宣撫循行諸道。時台州旱,民飢,道殣相望,江浙行省檄浙東元帥脫歡察兒發粟賑濟,而脫歡察兒怙勢立威,不恤民隱,驅脅有司,動置重刑,孚曰:「使吾民日至莩死不救者,脫歡察兒也。」遂詣宣撫使,訴其不法蠹民事一十九條。宣撫使按實,坐其罪,命有司亟發倉賑饑,民賴以全活者眾,而孚亦以此致疾,卒於家,年六十四。
孚天材過人,性任俠不羈,其為詩文,大抵任意即成,不事雕斫,有文集行於世。
子遘,江浙行省左右司員外郎,致仕。女長媯,適藁城董士楷,太常禮儀院太祝宗緝之母也;末檀,適同里韓戒之,行樞密院經歷諫之母也。俱有貞節,朝廷旌表其門閭。
攸州馮子振,其豪俊與孚略同,孚極敬畏之,自以為不可及。子振於天下之書,無所不記。當其為文也,酒酣耳熱,命侍史二三人,潤筆以俟,子振據案疾書,隨紙數多寡,頃刻輒盡。雖事料醲鬱,美如簇錦,律之法度,未免乖剌,人亦以此少之。
董樸,字太初,順德人。自幼強記,比冠,師事樂舜諮、劉道濟,幡然有求道之志。至元十六年,用提刑按察使薦,起家為陝西知法官。未幾,以親老歸養。尋召為太史院主事,复辭不赴。皇慶初,樸年已逾八十,詔以翰林修撰致仕。延祐三年,無疾而終,年八十有五。
樸所為學,自《六經》及孔、孟微言,與凡先儒所以開端闡幽者,莫不研極其旨而會通之,故其心所自得,往往有融貫之妙。其事親孝,與人交,智愚貴賤,一待以誠,或有犯之者,夷然不與之校。中山王結曰:「樸之學,造詣既深,充養交至;其為人,清而通,和而介,君子人也。」樸家近龍岡,學者因稱之曰龍岡先生云。
楊載,字仲弘,其先居建之浦城,後徙杭,因為杭人。少孤,博涉群書,為文有跌宕氣。年四十,不仕,戶部賈國英數薦於朝,以布衣召為翰林國史院編修官,與修《武宗實錄》,調管領系官海船萬戶府照磨,兼提控案牘。延祐初,仁宗以科目取士,載首應詔,遂登進士第,授承務郎、饒州路同知浮梁州事,遷儒林郎、寧國路總管府推官以卒。
初,吳興趙孟頫在翰林,得載所為文,極推重之。由是載之文名,隱然動京師,凡所撰述,人多傳誦之。其文章一以氣為主,博而敏,直而不肆,自成一家言。而於詩尤有法,嘗語學者曰:「詩當取材於漢、魏,而音節則以唐為宗。」自其詩出,一冼宋季之陋。
建康之上元有楊剛中,字志行,自幼厲志操,及為江東憲府照磨,風采凜凜,有足稱者。其為文,奇奧簡澀,動法古人,而不屑為世俗平凡語。元明善極嘆異之。仕至翰林待制而卒。有《霜月集》行於世。
其甥李桓,字晉仲,同郡人,由鄉貢進士,累遷江浙儒學副提舉。亦以文鳴江東,紆餘豐潤,學者多傳之。載與剛中同輩行,而桓則稍後云。
劉詵,字桂翁,吉安之廬陵人。性穎悟,幼失父,知自樹立。年十二,作為科場律賦論策之文,蔚然有老成氣象,宋之遺老巨公一見即以斯文之任期之。既冠,重厚醇雅,素以師道自居,教學者有法,聲譽日隆。江南行御史臺屢以教官館職、遺逸薦,皆不報。詵為文,根柢《六經》,躪躒諸子百家,融液今古,而不露其踔厲風發之狀。四方求文者,日至於門。其所為詩文,曰《桂隱集》。桂隱,詵所號也。至正十年卒,年八十三。
同郡龍仁夫,字觀复。劉岳申,字高仲。其文學皆與詵齊名,有集行世。而仁夫之文,尤奇逸流麗,所著《周易集傳》多發前儒之所未發。岳申用薦者為遼陽儒學副提舉,仁夫江浙儒學副提舉,皆不就。
韓性,字明善,紹興人。其先家安陽,宋司徒兼侍中魏忠獻王琦,其八世祖也。高祖左司郎中膺冑,扈從南渡,家於越。性天資警敏,七歲讀書,數行俱下,日記萬言。九歲通《小戴禮》,作大義,操筆立就,文意蒼古,老生宿學,皆稱異焉。及長,博綜群籍,自經史至諸子百氏,靡不極其津涯,究其根柢,而於儒先性理之說,尤深造其閫域。其為文辭,博達俊偉,變化不測,自成一家言。四方學者,受業其門,戶外之履,至無所容。延祐初,詔以科舉取士,學者多以文法為請,性語之曰:「今之貢舉,悉本硃熹私議,為貢舉之文,不知硃氏之學,可乎? 《四書》、《六經》,千載不傳之學,自程氏至硃氏,發明無餘蘊矣,顧行何如耳。有德者必有言,施之場屋,直其末事,豈有他法哉!」凡經其口授指畫,不為甚高論而義理自勝,不期文之工而不能不工,以應有司之求,亦未始不合其繩尺也。士有一善,必為之延譽不已,及辨析是非,則毅然有不可犯之色。
性出無輿馬僕禦,所過,負者息肩,行者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