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 of Yuan 元史
卷二百〇五 列傳第九十二: 姦臣 Volume 205 Biographies 92: Treacherous Ministers
Click on any word to see more details.
古之為史者,善惡備書,所以示勸懲也。故孔子修春秋,於亂臣賊子之事,無不具載,而楚之史名檮杌,皆以戒夫為惡者,使知所懼而不敢肆焉。後世作史者,有酷吏、佞幸、姦臣、叛逆之傳,良有以也。元之舊史,往往詳於記善,略於懲惡,是蓋當時史臣有所忌諱,而不敢直書之爾。然姦巧之徒,挾其才術,以取富貴、竊威福,始則毒民誤國而終至於殞身亡家者,其行事之概,亦或散見於實錄編年之中,猶有春秋之意存焉。謹撮其尤彰著者,彙次而書之,作姦臣傳,以為世鑒。而叛逆之臣,亦各以類附見云。
阿合馬,回回人也。不知其所由進,世祖中統三年,始命領中書左右部,兼諸路都轉運使,專以財賦之任委之。阿合馬奏降條畫,宜諭各路運司。明年,以河南鈞、徐等州俱有鐵冶,請給授宣牌,以興鼓鑄之利。世祖陞開平府為上都,又以阿合馬同知開平府事,領左右部如故。阿合馬奏以禮部尚書馬月合乃兼領已括戶三千,興煽鐵冶,歲輸鐵一百三萬七千斤,就鑄農器二十萬事,易粟輸官者凡四萬石。
至元元年正月,阿合馬言:「太原民煮小鹽,越境販賣,民貪其價廉,競買食之,解鹽以故不售,歲入課銀止七千五百兩。請自今歲增五千兩,無問僧道軍匠等戶,鈞出其賦,其民間通用小鹽從便。」是年秋八月,罷領中書左右部,併入中書,超拜阿合馬為中書平章政事,進階榮祿大夫。
三年正月,立制國用使司,阿合馬又以平章政事兼領使職。久之,制國用使司奏:「以東京歲課布疏惡不堪用者,就以市羊於彼。真定、順天金銀不中程者,宜改鑄。別怯赤山出石絨,織為布火不能然,請遣官採取。」又言:「國家費用浩繁,今歲自車駕至都,已支鈔四千錠,恐來歲度支不足,宜量節經用。」十一月,制國用使司奏:「桓州峪所採銀礦,已十六萬斤,百斤可得銀三兩、錫二十五斤。採礦所需,鬻錫以給之。」悉從其請。
七年正月,立尚書省,罷制國用使司,又以阿合馬平章尚書省事。阿合馬為人多智巧言,以功利成效自負,衆咸稱其能。世祖急於富國,試以行事,頗有成績。又見其與丞相線真、史天澤等爭辨,屢有以詘之,由是奇其才,授以政柄,言無不從,而不知其專愎益甚矣。丞相安童含容久之,言於世祖曰:「臣近言尚書省、樞密院、御史臺,宜各循常制奏事,其大者從臣等議定奏聞,已有旨俞允。今尚書省一切以聞,似違前奏。」世祖曰:「汝所言是。豈阿合馬以朕頗信用,敢如是耶!其不與卿議非是,宜如卿所言。」又言:「阿合馬所用部官,左丞許衡以為多非其人,然已得旨咨請宣付,如不與,恐異日有辭。宜試其能否,久當自見。」世祖然之。五月,尚書省奏括天下戶口,既而御史臺言,所在捕蝗,百姓勞擾,括戶事宜少緩。遂止。
初立尚書省時,有旨:「凡銓選各官,吏部擬定資品,呈尚書省,由尚書咨中書聞奏。」至是,阿合馬擢用私人,不由部擬,不咨中書。丞相安童以為言,世祖令問阿合馬。阿合馬言:「事無大小,皆委之臣,所用之人,臣宜自擇。」安童因請:「自今唯重刑及遷上路緫管,始屬之臣,餘事並付阿合馬,庶事體明白。」世祖俱從之。
八年三月,尚書省再以閱實戶口事,奏條畫詔諭天下。是歲,奏增太原鹽課,以千錠為常額,仍令本路兼領。九年,併尚書省入中書省,又以阿合馬為中書平章政事。明年,又以其子忽辛為大都路緫管,兼大興府尹。右丞相安童見阿合馬擅權日甚,欲救其弊,乃奏大都路緫管以次多不稱職,乞選人代之。尋又奏:「阿合馬、張惠,挾宰相權,為商賈,以網羅天下大利,厚毒黎民,困無所訴。」阿合馬曰:「誰為此言,臣等當與廷辯。」安童進曰:「省左司都事周祥,中木取利,罪狀明白。」世祖曰:「若此者,徵畢當顯黜之。」既而樞密院奏以忽辛同僉樞密院事,世祖不允曰:「彼賈胡,事猶不知,況可責以機務耶!」
十二年,伯顏帥師伐宋,既渡江,捷報日至。世祖命阿合馬與姚樞、徒單公履、張文謙、陳漢歸、楊誠等,議行鹽、鈔法于江南,及貿易藥材事。阿合馬奏:「樞云:『江南交會不行,必致小民失所。』公履云:『伯顏已嘗榜諭交會不換,今亟行之,失信於民。』文謙謂『可行與否,當詢伯顏』。漢歸及誠皆言:『以中統鈔易其交會,何難之有。』」。世祖曰:「樞與公履,不識事機。朕嘗以此問陳巖,巖亦以宋交會速宜更換。今議已定,當依汝言行之。」又奏:「北鹽藥材,樞與公履皆言可使百姓從便販鬻。臣等以為此事若小民為之,恐紊亂不一。擬於南京、衛輝等路,籍括藥材,蔡州發鹽十二萬斤,禁諸人私相貿易。」世祖曰:「善,其行之。」
十二年,阿合馬又言:「比因軍興之後,減免編民征稅,又罷轉運司官,令各路緫管府兼領課程,以致國用不足。臣以為莫若驗戶數多寡,遠以就近,立都轉運司,量增舊額,選廉幹官分理其事。應公私鐵鼓鑄,官為局賣,仍禁諸人毋私造銅器。如此,則民力不屈,而國用充矣。」乃奏立諸路轉運司,以亦必烈金、札馬剌丁、張暠、富珪、蔡德潤、紇石烈亨、阿里和者、完顏迪、姜毅、阿老瓦丁、倒剌沙等為使。有亦馬都丁者,以負官銀得罪而罷,既死,而所負尚多,中書省奏議裁處。世祖曰:「此財穀事,其與阿合馬議之。」
十五年正月,世祖以西京饑,發粟萬石賑之。又諭阿合馬宜廣貯積,以備闕乏。阿合馬奏:「自今御史臺非白省,毋擅召倉庫吏,亦毋究索錢穀數。及集議中書不至者,罪之。」其沮抑臺察如此。四月,中書左丞崔斌奏曰:「先以江南官冗,委任非人,遂命阿里等澄汰之。今已顯有徵驗,蔽不以聞,是為罔上。杭州地大,委寄非輕,阿合馬溺於私愛,乃以不肖子抹速忽充達魯花赤,佩虎符,此豈量才授任之道。」又言:「阿合馬先自陳乞免其子弟之任,乃今身為平章,而子若姪或為行省參政,或為禮部尚書、將作院達魯花赤、領會同館,一門悉處要津,自背前言,有虧公道。」有旨並罷黜之。然終不以是為阿合馬罪。
世祖嘗謂淮西宣慰使昂吉兒曰:「夫宰相者,明天道,察地理,盡人事,兼此三者,乃為稱職。阿里海牙、麥朮丁等,亦未可為相,回回人中,阿合馬才任宰相。」其為上所稱道如此。
十六年四月,中書奏立江西榷茶運司,及諸路轉運鹽使司、宣課提舉司。未幾,以忽辛為中書右丞。明年,中書省奏:「阿塔海、阿里言,今立宣課提舉司,官吏至五百餘員。左丞陳嚴、范文虎等言其擾民,且侵盜官錢。乞罷之。」阿合馬奏:「昨有言旨籍江南糧數,屢移文取索,不以實上。遂與樞密院、御史臺及廷臣諸老集議,謂設立運司,官多俸重,宜諸路立提舉司,都省、行省各委一人任其事。今行省未嘗委人,即請罷之,乃歸咎臣等。然臣所委人,有至者僅兩月,計其侵用凡千一百錠,以彼所管四年較之,又當幾何?今立提舉司,未及三月而罷,豈非恐彼姦弊呈露,故先自言以絕跡耶?宜令御史臺遣能臣同往,凡有非法,具以實聞。」世祖曰:「阿合馬所言是,其令臺中選人以往。若己能自白,方可責人。」
阿合馬嘗奏宜立大宗正府。世祖曰:「此事豈卿輩所宜言,乃朕事也。然宗正之名,朕未之知,汝言良是,其思之。」阿合馬欲理筭江淮行省平章阿里伯、右丞燕帖木兒立行省以來一切錢穀,奏遣不魯合荅兒、劉思愈等往檢覈之,得其擅易命官八百員,自分左右司官,及鑄造銅印等事,以聞。世祖曰:「阿里伯等何以為辭?」阿合馬曰:「彼謂行省昔嘗鑄印矣。臣謂昔以江南未定,故便宜行之,今與昔時事異。又擅支糧四十七萬石,奏罷宣課提舉司及中書遣官理筭,徵鈔萬二千錠有奇。」二人竟以是就戮。
時阿合馬在位日久,益肆貪橫,援引奸黨郝禎、耿仁,驟升同列,陰謀交通,專事蒙蔽,逋賦不蠲,衆庶流移,京兆等路歲辦課至五萬四千錠,猶以為未實。民有附郭美田,輒取為己有。內通貨賄,外示威刑,廷中相視,無敢論列。有宿衛士秦長卿者,慨然上書發其姦,竟為阿合馬所害,斃于獄。事見長卿傳。
十九年三月,世祖在上都,皇太子從。有益都千戶王著者,素志疾惡,因人心憤怨,密鑄大銅鎚,自誓願擊阿合馬首。會妖僧高和尚,以祕術行軍中,無驗而歸,詐稱死,殺其徒,以尸欺衆,逃去,人亦莫知。著乃與合謀,以戊寅日,詐稱皇太子還都作佛事,結八十餘人,夜入京城。旦遣二僧詣中書省,令市齋物,省中疑而訊之,不伏。及午,著又遣崔緫管矯傳令旨,俾樞密副使張易發兵若干,以是夜會東宮前。易莫察其偽,即令指揮使顏義領兵俱往。著自馳見阿合馬,詭言太子將至,令省官悉候于宮前。阿合馬遣右司郎中脫歡察兒等數騎出關,北行十餘里,遇其衆,偽太子者責以無禮,盡殺之,奪其馬,南入健德門。夜二鼓,莫敢何問,至東宮前,其徒皆下馬,獨偽太子者立馬指揮,呼省官至前,責阿合馬數語,著即牽去,以所袖銅鎚碎其腦,立斃。繼呼左丞郝禎至,殺之。囚右丞張惠。樞密院、御史臺、留守司官皆遙望,莫測其故。尚書張九思自宮中大呼,以為詐,留守司達魯花赤博敦,遂持梃前,擊立馬者墜地,弓矢亂發,衆奔潰,多就禽。高和尚等逃去,著挺身請囚。
中丞也先帖木兒馳奏世祖,時方駐蹕察罕腦兒,聞之震怒,即日至上都。命樞密副使孛羅、司徒和禮霍孫、參政阿里等馳驛至大都,討為亂者。庚辰,獲高和尚于高梁河。辛巳,孛羅等至都。壬午,誅王著、高和尚于市,皆醢之,并殺張易。著臨刑大呼曰:「王著為天下除害,今死矣,異日必有為我書其事者。」
阿合馬死,世祖猶不深知其姦,令中書毋問其妻子。及詢孛羅,乃盡得其罪惡,始大怒曰:「王著殺之,誠是也。」乃命發墓剖棺,戮尸于通玄門外,縱犬啗其肉。百官士庶,聚觀稱快。子姪皆伏誅,沒入其家屬財產。其妾有名引住者,籍其藏,得二熟人皮於櫃中,兩耳具存,一閹豎專掌其扃鐍,訊問莫知為何人,但云「詛時,置神座其上,應驗甚速」。又以絹二幅,畫甲騎數重,圍守一幄殿,兵皆張弦挺刃內向,如擊刺之為者。畫者陳其姓。又有曹震圭者,嘗推筭阿合馬所生年月。王臺判者,妄引圖讖。皆言涉不軌。事聞,敕剝四人者皮以徇。
盧世榮,大名人也。阿合馬專政,世榮以賄進,為江西榷茶運使,後以罪廢。阿合馬死,朝廷之臣諱言財利事,皆無以副世祖裕國足民之意。有桑哥者,薦世榮有才術,謂能救鈔法,增課額,上可裕國,下不損民。世祖召見,奏對稱旨。至元二十一年十一月辛丑,召中書省官與世榮廷辨,論所當為之事,右丞相和禮霍孫等守正不撓,為強詞所勝,與右丞麥朮丁,參政張雄飛、溫迪罕皆罷,復起安童為右丞相,以世榮為右丞,而左丞史樞,參政不魯迷失海牙、撒的迷失,參議中書省事拜降,皆世榮所薦也。
世榮既驟被顯用,即日奉旨中書整治鈔法,遍行中外,官吏奉法不虔者,加以罪。翌日,同右丞相安童奏:「竊見老幼疾病之民,衣食不給,行乞於市,非盛世所宜見。宜官給衣糧,委各路正官提舉其事。」又奏懷孟竹園、江湖魚課,及襄淮屯田事。越三日,安童奏:「世榮所陳數事,乞詔示天下。」世祖曰:「除給丐者衣食外,並依所陳。」乃下詔云:「金銀係民間通行之物,自立平準庫,禁百姓私相買賣,今後聽民間從便交易。懷孟諸路竹貨,係百姓栽植,有司拘禁發賣,使民重困,又致南北竹貨不通;今罷各處竹監,從民貨賣收稅。江湖魚課,已有定例,長流採捕,貧民恃以為生,所在拘禁,今後聽民採用。軍國事務往來,全資站驛,馬價近增,又令各戶供使臣飲食,以致疲弊,今後除驛馬外,其餘官為支給。」
既而中書省又奏:「鹽每引十五兩,國家未嘗多取,欲便民食。今官豪詭名罔利,停貨待價,至一引賣八十貫,京師亦百二十貫,貧者多不得食。議以二百萬引給商,一百萬引散諸路,立常平鹽局,或販者增價,官平其直以售,庶民用給,而國計亦得。」世祖從之。
世榮居中書未十日,御史中丞崔彧言其不可為相,大忤旨,下彧吏按問,罷職。世榮言:「京師富豪戶釀酒酤賣,價高味薄,且課不時輸,宜一切禁罷,官自酤賣。」明年正月壬午,世祖御香殿,世榮奏:「臣言天下歲課鈔九十三萬二千六百錠之外,臣更經畫,不取於民,裁抑權勢所侵,可增三百萬錠。初未行下,而中外已非議,臣請與臺院面議上前行之。」世祖曰:「不必如此,卿但言之。」世榮奏:「古有榷酤之法,今宜立四品提舉司,以領天下之課,歲可得鈔千四百四十錠。自王文統誅後,鈔法虛弊,為今之計,莫若依漢、唐故事,括銅鑄至元錢,及製綾券,與鈔參行。」因以所織綾券上之。世祖曰:「便益之事,當速行之。」
又奏:「於泉、杭二州立市舶都轉運司,造船給本,令人商販,官有其利七,商有其三。禁私泛海者,拘其先所蓄寶貨,官買之;匿者,許告,沒其財,半給告者。今國家雖有常平倉,實無所畜。臣將不費一錢,但盡禁權勢所擅產鐵之所,官立鑪鼓鑄為器鬻之,以所得利合常平鹽課,糴粟積於倉,待貴時糶之,必能使物價恒賤,而獲厚利。國家雖立平準,然無曉規運者,以致鈔法虛弊,諸物踊貴。宜令各路立平準周急庫,輕其月息。以貸貧民,如此,則貸者衆,而本且不失。又,隨朝官吏增俸,州郡未及,可於各都立市易司,領諸牙儈人,計商人物貨,四十分取一,以十為率,四給牙儈,六為官吏俸。國家以兵得天下,不藉糧餽,惟資羊馬,宜於上都、隆興等路,以官錢買幣帛易羊馬於北方,選蒙古人牧之,收其皮毛筋角酥酪等物,十分為率,官取其八,二與牧者。馬以備軍興,羊以充賜予。」帝曰:「汝先言數事皆善,固當速行。此事亦善,祖宗時亦欲行之而不果,朕當思之。」世榮因奏曰:「臣之行事,多為人所怨,後必有譖臣者,臣實懼焉,請先言之。」世祖曰:「汝言皆是,惟欲人無言者,安有是理。汝無防朕,飲食起居間可自為防。疾足之犬,狐不愛焉,主人豈不愛之。汝之所行,朕自愛也,彼姦偽者則不愛耳。汝之職分既定,其無以一二人從行,亦當謹衛門戶。」遂諭丞相安童增其從人,其為帝所倚眷如此。
又十有餘日,中書省請罷行御史臺,其所隸按察司隸內臺。又請隨行省所在立行樞密院。世祖曰:「行院之事,前日已議,由阿合馬任智自私,欲其子忽辛行省兼兵柄而止。汝今行之,於事為宜。」明日,奏陞六部為二品。又奏令按察司緫各路錢穀,擇幹濟者用之,其刑名事上御史臺,錢穀由部申省。世祖曰:「汝與老臣共議,然後行之可也。」
二月辛酉,御史臺奏:「中書省請罷行臺,改按察為提刑轉運司,俾兼錢穀。臣等竊惟:初置行臺時,朝廷老臣集議,以為有益,今無所損,不可輒罷。且按察司兼轉運,則糾彈之職廢。請右丞相復與朝廷老臣集議。」得旨如所請。壬戌,御史臺奏:「前奉旨,令臣等議罷行臺及兼轉運事。世榮言按察司所任,皆長才舉職之人,可兼錢穀。而廷臣皆以為不可,彼所取人,臣不敢止,惟言行臺不可罷者,衆議皆然。」世祖曰:「世榮以為何如?」奏曰:「欲罷之耳。」世祖曰:「其依世榮言。」
中書省奏立規措所,秩五品,所司官吏,以善賈者為之。世祖曰:「此何職?」世榮對曰:「規畫錢穀者。」遂從之。又奏:「天下能規運錢穀者,向日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