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d Book of Tang 舊唐書
卷一百〇一 列傳第五十一: 李乂 薛登 韋湊 韓思復 張廷珪 王求禮 辛替否 Volume 101 Biographies 51: Li Yi, Xue Deng, Wei Cou, Han Sifu, Zhang Tinggui, Wang Qiuli, Xin Tif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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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乂薛登韋湊從子虛心虛舟韓思復曾孫佽
張廷珪王求禮辛替否
李乂,本名尚真,趙州房子人也。少與兄尚一、尚貞俱以文章見稱,舉進士。景龍中,累遷中書舍人。時中宗遣使江南分道贖生,以所在官物充直。乂上疏曰:「江南水鄉,采捕為業,魚鱉之利,黎元所資,土地使然,有自來矣。伏以聖慈含育,恩周動植,布天下之大德,及鱗介之微品。雖雲雨之私,有霑於末類;而生成之惠,未洽於平人。何則?江湖之饒,生育無限;府庫之用,支供易殫。費之若少,則所濟何成;用之倘多,則常支有闕。在於拯物,豈若憂人。且鬻生之徒,唯利斯視,錢刀日至,網罟年滋,施之一朝,營之百倍,未若回救贖之錢物,減困貧之徭賦,活國愛人,其福勝彼。」
乂知制誥凡數載。景雲元年,遷吏部侍郎,與宋璟、盧從願同時典選,銓敘平允,甚為當時所稱。尋轉黃門侍郎。時睿宗令造金仙、玉真二觀,乂頻上疏諫,帝每優容之。開元初,特令乂與中書侍郎蘇颋纂集起居註,錄其嘉謨昌言可體國經遠者,別編奏之。乂在門下,多所駁正。開元初,姚崇為紫微令,薦乂為紫微侍郎,外托薦賢,其實引在己下,去其糾駁之權也。俄拜刑部尚書。乂方雅有學識,朝廷稱其有宰相之望,會病卒。兄尚一,清源尉,早卒;尚貞,官至博州刺史。兄弟同為一集,號曰《李氏花萼集》,總二十卷。
薛登,本名謙光,常州義興人也。父士通,大業中為鷹揚郎將。江都之亂,士通與鄉人聞人嗣安等同據本郡,以禦寇賊。武德二年,遣使歸國,高祖嘉之,降璽書勞勉,拜東武州刺史。俄而輔公祏於江都構逆,遣其將西門君儀等寇常州,士通率兵拒戰,大破之,君儀等僅以身免。及公祏平,累功封臨汾侯。貞觀初,歷遷泉州刺史,卒。
謙光博涉文史,每與人談論前代故事,必廣引證驗,有如目擊。少與徐堅、劉子玄齊名友善。文明中,解褐閬中主簿。天授中,為左補闕,時選舉頗濫,謙光上疏曰:
臣聞國以得賢為寶,臣以舉士為忠。是以子皮之讓國僑,鮑叔之推管仲,燕昭委兵於樂毅,苻堅托政於王猛。子產受國人之謗,夷吾貪共賈之財,昭王錫輅馬以止讒,永固戮樊世以除譖。處猜嫌而益信,行間毀而無疑,此由默而識之,委而察之深也。至若宰我見愚於宣尼,逢萌被知於文叔,韓信無聞於項氏,毛遂不齒於平原,此失士之故也。是以人主受不肖之士則政乖,得賢良之佐則時泰,故堯資八元而庶績其理,周任十亂而天下和平。由是言之,則士不可不察,而官不可妄授也。何者?比來舉薦,多不以才,假譽馳聲,互相推獎,希潤身之小計,忘臣子之大猷,非所以報國求賢,副陛下翹翹之望者也。
臣竊窺古之取士,實異於今。先觀名行之源,考其鄉邑之譽,崇禮讓以勵己,明節義以標信,以敦樸為先最,以雕蟲為後科。故人崇勸讓之風,士去輕浮之行。希仕者必修貞確不拔之操,行難進易退之規。眾議以定其高下,郡將難誣於曲直。故計貢之賢愚,即州將之榮辱;穢行之彰露,亦鄉人之厚顏。是以李陵降而隴西慚,幹木隱而西河美。故名勝於利,則小人之道消;利勝於名,則貪暴之風扇。是以化俗之本,須擯輕浮。昔冀缺以禮讓升朝,則晉人知禮;文翁以儒林獎俗,則蜀士多儒。燕昭好馬,則駿馬來庭;葉公好龍,則真龍入室。由是言之,未有上之所好而下不從其化者也。自七國之季,雖雜縱橫,而漢代求才,猶征百行。是以禮節之士,敏德自修,閭裏推高,然後為府寺所辟。魏氏取人,尤愛放達;晉、宋之後,祗重門資。獎為人求官之風,乖授職惟賢之義。有梁薦士,雅愛屬詞;陳氏簡賢,特珍賦詠。故其俗以詩酒為重,不以修身為務。逮至隋室,餘風尚在,開皇中李諤論之於文帝曰:「魏之三祖,更好文詞,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蟲之小藝。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唯是風雲之狀。代俗以此相高,朝廷以茲擢士,故文筆日煩,其政日亂」。帝納李諤之策,由是下制禁斷文筆浮詞。其年,泗洲刺史司馬幼之以表不典實得罪。於是風俗改勵,政化大行。煬帝嗣興,又變前法,置進士等科。於是後生之徒,復相放效,因陋就寡,赴速邀時,緝綴小文,名之策學,不以指實為本,而以浮虛為貴。
有唐纂歷,雖漸革於故非;陛下君臨,思察才於共理。樹本崇化,惟在旌賢。今之舉人,有乖事實。鄉議決小人之筆,行修無長者之論。策第喧競於州府,祈恩不勝於拜伏。或明制才出,試遣搜易攵,驅馳府寺之門,出入王公之第。上啟陳詩,唯希咳唾之澤;摩頂至足,冀荷提攜之恩。故俗號舉人,皆稱覓舉。覓為自求之稱,未是人知之辭。察其行而度其材,則人品於茲見矣。徇己之心切,則至公之理乖;貪仕之性彰,則廉潔之風薄。是知府命雖高,異叔度勤勤之讓;黃門已貴,無秦嘉耿耿之辭。縱不能抑己推賢,亦不肯待於三命。豈與夫白駒皎皎,不雜風塵,束帛戔戔,榮高物表,校量其廣狹也!是以耿介之士,羞自拔而致其辭;循常之人,舍其疏而取其附。故選司補署,喧然於禮闈;州貢賓王,爭訟於階闥。謗議紛合,浸以成風。夫競榮者必有競利之心,謙遜者亦無貪賄之累。自非上智,焉能不移;在於中人,理由習俗。若重謹厚之士,則懷祿者必崇德以修名;若開趨競之門,邀仕者皆戚施而附會。附會則百姓罹其弊,潔己則兆庶蒙其福。故風化之漸,靡不由茲。今訪鄉閭之談,唯祇歸於裏正。縱使名虧禮則,罪掛刑章,或冒籍以偷資,或邀勛而竊級,假其不義之賂,則是無犯鄉閭。豈得比郭有道之銓量,茅容望重,裴逸人之賞拔,夏少名高,語其優劣也!
祇如才應經邦之流,唯令試策;武能制敵之例,只驗彎弧。若其文擅清奇,便充甲第,藻思微減,便即告歸。以此收人,恐乖事實。何者?樂廣假筆於潘嶽,靈運詞高於穆之,平津文劣於長卿,子建筆麗於荀彧。若以射策為最,則潘、謝、曹、馬必居孫、樂之右;若使協贊機猷,則安仁、靈運亦無裨附之益。由此言之,不可一概而取也。至如武藝,則趙雲雖勇,資諸葛之指捴;周勃雖雄,乏陳平之計略。若使樊噲居蕭何之任,必失指縱之機;使蕭何入戲下之軍,亦無免主之效。鬥將長於摧鋒,謀將審於料事。是以文泉聚米,知隗囂之可圖;陳湯屈指,識烏孫之自解。八難之謀設,高祖追慚於酈生;九拒之計窮,公輸息心於伐宋。謀將不長於弓馬,良相寧資於射策。豈與夫元長自表,妄飾詞鋒,曹植題章,虛飛麗藻,校量其可否也!
伏願陛下降明制,頒峻科。千里一賢,尚不為少,僥幸冒進,須立堤防。斷浮虛之飾詞,收實用之良策,不取無稽之說,必求忠告之言。文則試以效官,武則令其守禦,始既察言觀行,終亦循名責實,自然僥幸濫吹之伍,無所藏其妄庸。故晏嬰云:「舉之以語,考之以事;寡其言而多其行,拙於文而工於事。」此取人得賢之道也。其有武藝超絕,文鋒挺秀,有效伎之偏用,無經國之大才,為軍鋒之爪牙,作詞賦之標準。自可試淩雲之策,練穿劄之工,承上命而賦《甘泉》,稟中軍而令赴敵,既有隨才之任,必無負乘之憂。臣謹案吳起臨戰,左右進劍,吳子曰:「夫提鼓揮桴,臨難決疑,此將事也。一劍之任,非將事也。」謹案諸葛亮臨戎,不親戎服,頓蜀兵於渭南,宣王持劍,卒不敢當。此豈弓矢之用也!謹案楊得意誦長卿之文,武帝曰:「恨不得與此人同時。」及相如至,終於文園令,不以公卿之位處之者,蓋非其所任故也。
謹案漢法,所舉之主,終身保任。楊雄之坐田儀,責其冒薦;成子之居魏相,酬於得賢。賞罰之令行,則請謁之心絕;退讓之義著,則貪競之路消。自然朝廷無爭祿之人,選司有謙捴之士。仍請寬立年限,容其采訪簡汰,堪用者令其試守,以觀能否;參驗行事,以別是非。不實免王丹之官,得人加翟璜之賞,自然見賢不隱,食祿不專。荀彧進鐘繇、郭嘉,劉隱薦李膺、硃穆,勢不雲遠。有稱職者受薦賢之賞,濫舉者抵欺罔之罪,自然舉得賢行,則君子之道長矣。
尋轉水部員外郎,累遷給事中、檢校常州刺史。屬宣州狂寇硃大目作亂,百姓奔走,謙光嚴備安輯,闔境肅然。轉刑部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再遷尚書左丞。景雲中,擢拜御史大夫。時僧惠範恃太平公主權勢,逼奪百姓店肆,州縣不能理。謙光將加彈奏,或請寢之,謙光曰:「憲臺理冤滯,何所回避,朝彈暮黜,亦可矣。」遂與殿中慕容玽奏彈之,反為太平公主所構,出為岐州刺史。惠範既誅,遷太子賓客,轉刑部尚書,加金紫光祿大夫、昭文館學士。開元初,為東都留守,又轉太子賓客。以與太子同名,表請行字,特敕賜名登。尋以孽子悅千牛為憲司所劾,放歸田裏。朝廷以其家貧,又特給致仕祿。七年卒,年七十三,贈晉州刺史。撰《四時記》二十卷。
韋湊,京兆萬年人。曾祖瓚,隋尚書右丞。祖叔諧,蒲州刺史。父玄,桂州都督府長史。湊,永淳二年,解褐授婺州參軍,累轉揚府法曹參軍。州人前仁壽令孟神爽豪縱,數犯法,交通貴戚,前後官吏莫敢繩按,湊白長史張潛,請因事除之。會神爽坐事推問,湊無所假借,神爽妄稱有密旨,究問引虛,遂杖殺之,遠近稱伏。湊,景龍中歷遷將作少匠、司農少卿。嘗以公事忤宗楚客,出為貝州刺史。
睿宗即位,拜鴻臚少卿,加銀青光祿大夫。景雲二年,轉太府少卿,又兼通事舍人。時改葬節湣太子,優詔加謚;又雪李多祚等罪,還其官爵,仍議更加贈官。湊上書曰:
臣聞王者發號施令,必法乎天道,使三綱攸敘,十等鹹若者,善善明,惡惡著也。善善者,懸爵賞以勸之也;惡惡者,設刑罰以懲之也。其賞罰所不加者,則考行立謚以褒貶之,所以勸誡將來也。斯並至公之大猷,非私情之可徇。故箕、微獲用,管、蔡為戮。謚者,臣議其君,子議其父,而曰「靈」曰「厲」者,不敢以私而亂大猷也,則其餘安可失衷哉!
臣竊見節湣太子與李多祚等擁北軍禁旅,上犯宸居,破扉斬關,突禁而入,兵指黃屋,騎騰紫微。孝和皇帝移禦玄武門,親降德音,諭以逆順,而太子據鞍自若,督眾不停。俄而其黨悔非,轉逆為順,或回兵討賊,或投狀自拘。多祚等伏誅,太子方事逃竄。向使同惡相濟,天道無征,賊徒闕倒戈之人,侍臣虧陛戟之衛,其為禍也,胡可忍言!於時臣任將作少匠,賜通事舍人內供奉。其明日,孝和皇帝引見供奉官等,雨淚謂曰:「幾不與卿等相見!」其為危懼,不亦甚乎!而今聖朝雪罪禮葬,謚為節湣,以臣愚識,竊所惑焉。
夫臣子之禮,嚴敬斯極,故過位必趨,蹙路馬芻有誅。昔漢成之為太子也,行不敢絕馳道。當周室之衰微也,秦師過周北門,左右免胄而下,王孫滿猶以其不卷甲束兵,譏其無禮,知其必敗。由是言之,則太子稱兵宮內,跨馬御前,悖禮已甚矣,況將更甚乎。而可褒謚,此臣所未諭也。以其斬武三思父子而嘉之乎?然弄兵討逆以安君父,則可嘉也,而乃因欲自取之,是競為逆,可褒謚乎?此又臣所未諭也。將廢韋氏而嘉之乎?然韋氏逆彰義絕,雖誅之亦可也。當此時也,韋氏未有逆彰,未有義絕,於太子為母,豈有廢母之理乎!且既非中宗之命而廢之,是劫父廢母,亦悖逆也,可褒謚乎?此又臣所未諭也。夫君或不君,臣安可不臣?父或不父,子安可不子?借如君父有桀、紂之行,臣子無廢殺之理。況先帝功格宇宙,德被生靈,廟號中宗,謚曰孝和皇帝,而逆命之子,可褒謚乎?此又臣所未諭也。
昔獻公惑驪姬之譖,將殺其太子申生,公子重耳謂之曰:「子盍言子之誌於公乎?」太子曰:「不可,君安驪姬,是我傷君之心也。」曰:「然則盍行乎?」曰:「不可,君謂我欲弒君也,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吾何行之!」使人辭於狐突曰:「申生不敢愛其死。雖然,吾君老矣,子少,國家多難。伯氏茍出而圖吾君,申生受賜而死。」再拜稽首,乃自縊。其行如是,其謚僅可為恭。今太子之行反是,可謚為節湣乎?此又臣所未諭也。
昔漢武帝末年,江充與太子有隙,恐帝晏駕後為太子所誅。會巫蠱事起,充典理其事。因此為奸,遂至太子宮掘蠱,得桐木以誣太子。時武帝避暑甘泉宮,獨皇后、太子在,太子不能自明,納其少傅石德謀,遂矯節斬充,因敗逃匿。非稱兵詣闕,無逆謀於父,然身死於湖,不葬無謚。至昭帝時,有男子詣北闕自稱衛太子,制使公卿識視,至者莫敢發言。京兆尹雋不疑後至,叱從吏收縛之。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衛太子。昔蒯聵出奔,輒拒而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制獄。天子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經術明於大義者。」及後太子孫立為天子,是曰孝宣皇帝,太子方獲禮葬,而謚曰戾。今節湣太子之行比之,豈可同年而語。其於陛下,又猶子也,而謚為節湣乎?此又臣所未諭也。
昔項羽之臣丁公,常將危漢高祖,高祖謂之曰:「二賢豈相厄哉!」丁公乃止。及高祖滅項氏,遂戮丁公以徇,曰:「使項王失天下者,丁公也。」夫戮之,大義至公也,不私德之,所以誡其後之事君者。今節湣太子之為逆,復非欲保護陛下,其可褒謚乎?此又臣之所未諭也。
陛下天縱聖哲,所任賢明,以臣至愚,寧可幹議?然臣又惟堯、舜,聖君也,八凱、五臣,良佐也,猶廣聽芻蕘之言者,蓋為智者千慮,或有一失,愚者千慮,或有一得也。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臣輒緣斯義,敢以陳聞,願得與議謚者對議於御前。若臣言非也,甘受謗聖政之罪,赴鼎鑊之誅。仍請申明義以示天下,使臣輩愚惑者鹹蒙冰釋,則無復異議矣。若所謚未當,奈何施之聖朝,垂之史冊,使後代逆臣賊子因而引譬,資以為辭,是開悖亂之門,豈示將來之法!伏望改定其謚,務合禮經。其李多祚等罪,請從宥免,不謂為雪,以順天下之心,則盡善盡美矣。
書奏,睿宗引湊謂曰:「誠如卿言。事已如此,如何改動?」湊曰:「太子實行悖逆,不可褒美,請稱其行,改謚以一字。多祚等以兵犯君,非曰無罪,只可雲放,不可稱雪。」帝然其言。當時執政以制令已行,難於改易,唯多祚等停贈官而已。
明年春,起金仙、玉真兩觀,用工巨億。湊進諫曰:「陛下去夏,以妨農停兩觀作,今正農月,翻欲興功。雖知用公主錢,不出庫物,但土木作起,高價雇人,三輔農人,趨目前之利,舍農受雇,棄本逐末。臣聞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饑者,臣竊恐不可。」帝不應。湊又奏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