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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語四 Discourses of Jin 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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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公在狄十二年,狐偃曰:「日,吾來此也,非以狄為榮,可以成事也。吾曰:『奔而易達,困而有資,休以擇利,可以戾也。』今戾久矣,戾久將底。底著滯淫,誰能興之?盍速行乎!吾不適齊、楚,避其遠也。蓄力一紀,可以遠矣。齊侯長矣,而欲親晉。管仲歿矣,多讒在側。謀而無正,衷而思始。夫必追擇前言,求善以終,饜邇逐遠,遠人入服,不為郵矣。會其季年可也,茲可以親。」皆以為然。 乃行,過五鹿,乞食于野人。野人舉塊以與之,公子怒,將鞭之。子犯曰:「天賜也。民以土服,又何求焉!天事必象,十有二年,必獲此土。二三子志之。歲在壽星及鶉尾,其有此土乎!天以命矣,復于壽星,必獲諸侯。天之道也,由是始之。有此,其以戊申乎!所以申土也。」再拜稽首,受而載之。遂適齊。齊侯妻之,甚善焉。有馬二十乘,將死于齊而已矣。曰:「民生安樂,誰知其他?」 桓公卒,孝公即位,諸侯叛齊。子犯知齊之不可以動,而知文公之安齊而有終焉之志也,欲行,而患之,與從者謀于桑下。蠶妾在焉,莫知其在也。妾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言于公子曰:「從者將以子行,其聞之者吾以除之矣。子必從之,不可以貳,貳無成命。《詩》云:『上帝臨女,無貳爾心。』先王其知之矣,貳將可乎?子去晉難而極于此。自子之行,晉無寧歲,民無成君。天未喪晉,無異公子,有晉國者,非子而誰?子其勉之!上帝臨子,貳必有咎。」 公子曰:「吾不動矣,必死于此。」姜曰:「不然。《周詩》曰:『莘莘征夫,每懷靡及。』夙夜征行。不遑啟處,猶懼無及。況其順身縱欲懷安,將何及矣!人不求及,其能及乎?日月不處,人誰獲安?《西方之書》有之曰:『懷與安,實疚大事。』《鄭詩》云:『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昔管敬仲有言,小妾聞之,曰:『畏威如疾,民之上也。從懷如流,民之下也。見懷思威,民之中也。畏威如疾,乃能威民。威在民上,弗畏有刑。從懷如流,去威遠矣,故謂之下。其在辟也,吾從中也。《鄭詩》之言,吾其從之。』此大夫管仲之所以紀綱齊國,裨輔先君而成霸者也。子而棄之,不亦難乎?齊國之政敗矣,晉之無道久矣,從者之謀忠矣,時日及矣,公子幾矣。君國可以濟百姓,而釋之者,非人也。敗不可處,時不可失,忠不可棄,懷不可從,子必速行。吾聞晉之始封也,歲在大火,閼伯之星也,實紀商人。商之饗國三十一王。《瞽史之紀》曰:『唐叔之世,將如商數。』今未半也。亂不長世,公子唯子,子必有晉。若何懷安?」公子弗聽。
姜與子犯謀,醉而載之以行。醒,以戈逐子犯,曰:「若無所濟,吾食舅氏之肉,其知饜乎!」舅犯走,且對曰:「若無所濟,餘未知死所,誰能與豺狼爭食?若克有成,公子無亦晉之柔嘉,是以甘食。偃之肉腥臊,將焉用之?」遂行。
過衛,衛文公有邢、狄之虞,不能禮焉。甯莊子言于公曰:「夫禮,國之紀也;親,民之結也;善,德之建也。國無紀不可以終,民無結不可以固,德無建不可以立。此三者,君之所慎也。今君棄之,無乃不可乎!晉公子善人也,而衛親也,君不禮焉,棄三德矣。臣故云君其圖之。康叔,文之昭也。唐叔,武之穆也。周之大功在武,天祚將在武族。茍姬未絕周室,而俾守天聚者,必武族也。武族唯晉實昌,晉胤公子實德。晉仍無道,天祚有德,晉之守祀,必公子也。若復而修其德,鎮撫其民,必獲諸侯,以討無禮。君弗蚤圖,衛而在討。小人是懼,敢不盡心。」公弗聽。
自衛過曹,曹共公亦不禮焉,聞其骿脅,欲觀其狀,止其舍,諜其將浴,設微薄而觀之。僖負羈之妻言于負羈曰:「吾觀晉公子賢人也,其從者皆國相也,以相一人,必得晉國。得晉國而討無禮,曹其首誅也。子盍蚤自貳焉?」僖負羈饋飧,置璧焉。公子受飧反璧。 負羈言于曹伯曰:「夫晉公子在此,君之匹也,不亦禮焉?」曹伯曰:「諸侯之亡公子其多矣,誰不過此!亡者皆無禮者也,餘焉能盡禮焉!」對曰:「臣聞之,愛親明賢,政之干也。禮賓矜窮,禮之宗也。禮以紀政,國之常也。失常不立,君所知也。國君無親,以國為親。先君叔振,出自文王,晉祖唐叔,出自武王,文、武之功,實建諸姬。故二王之嗣,世不廢親。今君棄之,不愛親也。晉公子生十七年而亡,卿材三人從之,可謂賢矣,而君蔑之,是不明賢也。謂晉公子之亡,不可不憐也。比之賓客,不可不禮也。失此二者,是不禮賓,不憐窮也。守天之聚,將施于宜。宜而不施,聚必有闕。玉帛酒食,猶糞土也,愛糞土以毀三常,失位而闕聚,是之不難,無乃不可乎?君其圖之。」公弗聽。
公子過宋,與司馬公孫固相善,公孫固言于襄公曰:「晉公子亡,長幼矣,而好善不厭,父事狐偃,師事趙衰,而長事賈佗。狐偃其舅也,而惠以有謀。趙衰其先君之戎御,趙夙之弟也,而文以忠貞。賈佗公族也,而多識以恭敬。此三人者,實左右之。公子居則下之,動則諮焉,成幼而不倦,殆有禮矣。樹于有禮,必有艾。《商頌》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降,有禮之謂也。君其圖之,」襄公從之,贈以馬二十乘。
公子過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叔詹諫曰:「臣聞之:親有天,用前訓,禮兄弟,資窮困,天所福也。今晉公子有三祚焉,天將啟之。同姓不婚,惡不殖也。狐氏出自唐叔。狐姬,伯行之子也,實生重耳。成而雋才,離違而得所,久約而無釁,一也。同出九人,唯重耳在,離外之患,而晉國不靖,二也。晉侯日載其怨,外內棄之;重耳日載其德,狐、趙謀之,三也。在《周頌》曰:『天作高山,大王荒之。』荒,大之也。大天所作,可謂親有天矣。晉、鄭兄弟也,吾先君武公與晉文侯戮力一心,股肱周室,夾輔平王,平王勞而德之,而賜之盟質,曰:『世相起也。』若親有天,獲三祚者,可謂大天,若用前訓,文侯之功,武公之業,可謂前訓。若禮兄弟,晉、鄭之親,王之遺命,可謂兄弟。若資窮困,亡在長幼,還軫諸侯,可謂窮困。棄此四者,以徼天禍,無乃不可乎?君其圖之。」弗聽。 叔詹曰:「若不禮焉,則請殺之。《諺》曰:『黍稷無成,不能為榮。黍不為黍,不能蕃廡。稷不為稷,不能蕃殖。所生不疑,唯德之基。』」公弗聽。
遂如楚,楚成王以周禮享之,九獻,庭實旅百。公子欲辭,子犯曰:「天命也,君其饗之。亡人而國薦之,非敵而君設之,非天,誰啟之心!」既饗,楚子問于公子曰:「子若克復晉國,何以報我?」公子再拜稽首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旄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又何以報?」王曰:「雖然,不穀愿聞之。」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復晉國,晉、楚治兵,會于中原,其避君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 令尹子玉曰:「請殺晉公子。弗殺,而反晉國,必懼楚師。」王曰:「不可。楚師之懼,我不修也。我之不德,殺之何為!天之祚楚,誰能懼之?楚不可祚,冀州之土,其無令君乎?且晉公子敏而有文,約而不諂,三材侍之,天祚之矣。天之所興,誰能廢之?」子玉曰:「然則請止狐偃。」王曰:「不可。曹詩曰:『彼己之子,不遂其媾。』郵之也。夫郵而效之,郵又甚焉。效郵,非禮也。」于是懷公自秦逃歸。秦伯召公子于楚,楚子厚幣以送公子于秦。
秦伯歸女五人,懷嬴與焉。公子使奉匜沃盥,既而揮之。嬴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囚命。秦伯見公子曰:「寡人之適,此為才。子圉之辱,備嬪嬙焉,欲以成婚,而懼離其惡名。非此,則無故。不敢以禮致之,歡之故也。公子有辱,寡人之罪也。唯命是聽。」 公子欲辭,司空季子曰:「同姓為兄弟。黃帝之子二十五人,其同姓者二人而已;唯青陽與夷鼓皆為己姓。青陽,方雷氏之甥也。夷鼓,彤魚氏之甥也。其同生而異姓者,四母之子別為十二姓。凡黃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為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是也。唯青陽與蒼林氏同于黃帝,故皆為姬姓。同德之難也如是。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二帝用師以相濟也,異德之故也。異姓則異德,異德則異類。異類雖近,男女相及,以生民也。同姓則同德,同德則同心,同心則同志。同志雖遠,男女不相及,畏黷敬也。黷則怨,怨亂毓災,災毓滅姓。是故娶妻避其同姓,畏亂災也。故異德合姓,同德合義。義以導利,利以阜姓。姓利相更,成而不遷,乃能攝固,保其土房。今子于子圉,道路之人也,取其所棄,以濟大事,不亦可乎?」 公子謂子犯曰:「何如?」對曰:「將奪其國,何有于妻,唯秦所命從也。」謂子余曰:「何如?」對曰:「《禮志》有之曰:『將有請于人,必先有入焉。欲人之愛己也,必先愛人。欲人之從己也,必先從人。無德于人,而求用人罪也。』今將婚媾以從秦,受好以愛之,聽從以德之,懼其未可也,又何疑焉?」乃歸女而納幣,且之。
他日,秦伯將享公子,公子使子犯從。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乃使子餘從。秦伯享公子如享國君之禮,子餘相如賓。卒事,秦伯謂其大夫曰:「為禮而不終,恥也。中不勝貌,恥也。華而不實,恥也。不度而施,恥也。施而不濟,恥也。恥門不閉,不可以封。非此,用師則無所矣。二三子敬乎!」 明日宴,秦伯賦《采菽》,子餘使公子降拜。秦伯降辭。子余曰:「君以天子之命服命重耳,重耳敢有志,敢不降拜?」成拜卒登,子餘使公子賦《黍苗》。子余曰:「重耳之卬君也,若黍苗之卬陰雨也。若君實庇蔭膏澤之,使能成嘉穀,薦在宗廟,君之力也。君若昭先君榮,東行濟河,整師以復強周室,重耳之望也。重耳若獲集德而歸載,使主晉民,成封國,其何實不從。君若恣志以用重耳,四方諸侯,其誰不惕惕以從命!」秦伯嘆曰:「是子將有焉,豈專在寡人乎!」秦伯賦《鳩飛》,公子賦《河水》。秦伯賦《六月》,子餘使公子降拜。秦伯降辭。子余曰:「君稱所以佐天子匡王國者以命重耳,重耳敢有惰心,敢不從德。」
公子親筮之,曰:「尚有晉國。」得貞屯、悔豫,皆八也。筮史占之,皆曰:「不吉。閉而不通,爻無為也。」司空季子曰:「吉。是在《周易》,皆利建侯。不有晉國,以輔王室,安能建侯?我命筮曰『尚有晉國』,筮告我曰『利建侯』,得國之務也,吉孰大焉!震,車也。坎,水也。坤,土也。屯,厚也。豫,樂也。車班外內,順以訓之,泉源以資之,土厚而樂其實。不有晉國,何以當之?震,雷也,車也。坎,勞也,水也,眾也。主雷與車,而尚水與眾。車有震,武也。眾而順,文也。文具,厚之至也。故曰屯。其《繇》曰:『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主震雷,長也,故曰元。眾而順,嘉也,故曰亨。內有震雷,故曰利貞。車上水下,必伯。小事不濟,壅也。故曰勿用有攸往,一夫之行也。眾順而有武威,故曰『利建侯』。坤,母也。震,長男也。母老子強,故曰豫。其繇曰:『利建侯行師。』居樂、出威之謂也。是二者,得國之卦也。」
十月,惠公卒。十二月,秦伯納公子。及河,子犯授公子載璧,曰:「臣從君還軫,巡于天下,怨其多矣!臣猶知之,而況君乎?不忍其死,請由此亡。」公子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河水。」沈璧以質。 董因迎公于河,公問焉,曰:「吾其濟乎?」對曰:「歲在大梁,將集天行。元年始受,實沈之星也。實沈之墟,晉人是居,所以興也。今君當之,無不濟矣。君之行也,歲在大火。大火,閼伯之星也,是謂大辰。辰以成善,后稷是相,唐叔以封。《瞽史記》曰:嗣續其祖,如●之滋,必有晉國。臣筮之,得泰之八。曰:是謂天地配亨,小往大來。今及之矣,何不濟之有?且以辰出而以參入,皆晉祥也,而天之大紀也。濟且秉成,必霸諸侯。子孫賴之,君無懼矣。 公子濟河,召令狐、臼衰、桑泉,皆降。晉人懼,懷公奔高梁。呂甥、冀芮帥師,甲午,軍于廬柳。秦伯使公子縶如師,師退,次于郇。辛丑,狐偃及秦、晉大夫盟于郇。壬寅,公入于晉師。甲辰,秦伯還。丙午,入于曲沃。丁末,入絳,即位于武宮。戊申,剌懷公于高梁。
初,獻公使寺人勃鞮伐公于蒲城,文公逾垣,勃鞮斬其袪。及入,勃鞮求見,公辭焉,曰:「驪姬之讒,爾射餘于屏內,困餘于蒲城,斬餘衣袪。又為惠公從餘于渭濱,命曰三日,若宿而至。若干二命,以求殺餘。餘于伯楚屢困,何舊怨也?退而思之,異日見我。」對曰:「吾以君為已知之矣,故入;猶未知之也,又將出矣。事君不貳是謂臣,好惡不易是謂君。君君臣臣,是謂明訓。明訓能終,民之主也。二君之世,蒲人、狄人,餘何有焉?除君之惡,唯力所及,何貳之有?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伊尹放太甲而卒以為明王,管仲賊桓公而卒以為侯伯。乾時之役,申孫之矢集于桓鉤,鉤近于袪,而無怨言,佐相以終,克成令名。今君之德宇,何不寬裕也?惡其所好,其能久矣?君實不能明訓,而棄民主。餘,罪戾之人也,又何患焉?且不見我,君其無悔乎!」 于是呂甥、冀芮畏偪,悔納文公,謀作亂,將以己丑焚公宮,公出救火而遂殺之。伯楚知之,故求見公。公遽出見之,曰:「豈不如女言,然是吾惡心也,吾請去之。」伯楚以呂、郤之謀告公。公懼,乘馹自下,脫會秦伯于王城,告之亂故,及己丑,公宮火,二子求公不獲,遂如河上,秦伯誘而殺之。
文公之出也,豎頭須,守藏者也,不從。公入,乃求見,公辭焉以沐。謂謁者曰:「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宜吾不得見也。從者為羈紲之仆,居者為社稷之守,何必罪居者!國君而讎匹夫,懼者眾矣。」謁者以告,公遽見之。
元年春,公及夫人嬴氏至自王城。秦伯納衛三千人,實紀綱之仆。公屬百官,賦職任功,棄責薄斂,施舍分寡。救乏振滯,匡困資無。輕關易道,通商寬農。懋穡勸分,省用足財、利器明德,以厚民性。舉善援能,官方定物,正名育類。昭舊族,愛親戚,明賢良,尊貴寵,賞功勞,事耇老,禮賓旅,友故舊。胥、籍、狐、箕、欒、郤、柏、先、羊舌、董、韓,實掌近官。諸姬之良,掌其中官。異姓之能,掌其遠官。公食貢。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隸食職,官宰食加。政平民阜,財用不匱。 冬,襄王避昭叔之難,居于鄭地汜。使來告難,亦使告于秦。子犯曰:「民親而未知義也,君盍納王以教之義。若不納,秦將納之,則失周矣,何以求諸侯?不能修身而又不能宗人,人將焉依?繼文之業,定武之功,啟土安疆,于此乎在矣!君其務之。」公說,乃行賂于草中之戎與麗土之狄,以啟東道。
二年春,公以二軍下,次于陽樊。右師取昭叔于溫,殺之于隰城。左師迎王于鄭。王入于成周,遂定之于郟。王饗醴,命公胙侑。公請隧,弗許。曰:「王章也,不可以二王,無若政何。」賜公南陽陽樊、溫、原、州、陘、絺、組、攢茅之田。陽人不服,公圍之,將殘其民,倉葛呼曰:「君補王闕,以順禮也。陽人未狎君德,而未敢承命。君將殘之,無乃非禮乎!陽人有夏、商之嗣典,有周室之師旅,樊仲之官守焉,其非官守,則皆王之父兄甥舅也。君定王室而殘其姻族,民將焉放?敢私布于吏,唯君圖之!」公曰:「是君子之言也。」乃出陽人。
文公伐原,令以三日之糧。三日而原不降,公令疏軍而去之。諜出曰:「原不過一二日矣!」軍吏以告,公曰:「得原而失信,何以使人?夫信,民之所庇也,不可失。」乃去之,及孟門,而原請降。
文公立四年,楚成王伐宋,公率齊、秦伐曹、衛以救宋。宋人使門尹班告急于晉,公告大夫曰:「宋人告急,舍之則宋絕。告楚則不許我。我欲擊楚,齊、秦不欲,其若之何?」先軫曰:「不若使齊、秦主楚怨。」公曰:「可乎?」先軫曰:「使宋舍我而賂齊、秦,藉之告楚。我分曹、衛之地以賜宋人。楚愛曹、衛,必不許齊、秦。齊、秦不得其請,必屬怨焉,然後用之,蔑不欲矣。」公說,是故以曹田、衛田賜宋人。 令尹子玉使宛春來告曰:「請復衛侯而封曹,臣亦釋宋之圍。舅犯慍曰:「子玉無禮哉!君取一,臣取二,必擊之。」先軫曰:「子與之。我不許曹、衛之請,是不許釋宋也。宋眾無乃強乎!是楚一言而有三施,子一言而有三怨。怨已多矣,難以擊人。不若私許復曹、衛以攜之,執宛春以怒楚,既戰而後圖之。」公說,是故拘宛春于衛。 子玉釋宋圍,從晉師。楚既陳,晉師退舍,軍吏請曰:「以君避臣,辱也。且楚師老矣,必敗。何故退?」子犯曰:「二三子忘在楚乎?偃也聞之:戰鬭,直為壯,曲為老。未報楚惠而抗宋,我曲楚直,其眾莫不生氣,不可謂老。若我以君避臣,而不去,彼亦曲矣。」退三舍避楚。楚眾欲止,子玉不肯,至于城濮,果戰,楚眾大敗。君子曰:「善以德勸。」
文公誅觀狀以伐鄭,反其陴。鄭人以名寶行成,公弗許,曰:「予我詹而師還。詹請往,鄭伯弗許,詹固請曰:「一臣可以赦百姓而定社稷,君何愛于臣也?」鄭人以詹予晉,晉人將烹之。詹曰:「臣愿獲盡辭而死,固所愿也。」公聽其辭。詹曰:「天降鄭禍,使淫觀狀,棄禮違親。臣曰:『不可。夫晉公子賢明,其左右皆卿才,若復其國,而得志于諸侯,禍無赦矣。』今禍及矣。尊明勝患,智也。殺身贖國,忠也。」乃就烹,據鼎耳而疾號曰:「自今以往,知忠以事君者,與詹同。」乃命弗殺,厚為之禮而歸之。鄭人以詹伯為將軍。
晉饑,公問于箕鄭曰:「救饑何以?」對曰:「信。」公曰:「安信?」對曰:「信于君心,信于名,信于令,信于事。」公曰:「然則若何?」對曰:「信于君心,則美惡不逾,信于名,則上下不干。信于令,則時無廢功。信于事,則民從事有業。于是乎民知君心,貧而不懼,藏出如入,何匱之有?」公使為箕。及清原之蒐,使佐新上軍。
文公問元帥于趙衰,對曰:「郤穀可,行年五十矣,守學彌惇。夫先王之法志,德義之府也。夫德義,生民之本也。能惇篤者,不忘百姓也。請使郤穀。」公從之。公使趙衰為卿,辭曰:「欒枝貞慎,先軫有謀,胥臣多聞,皆可以為輔佐,臣弗若也。」乃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取五鹿,先軫之謀也。郤穀卒,使先軫代之。胥臣佐下軍。公使原季為卿,辭曰:「夫三德者,偃之出也。以德紀民,其章大矣,不可廢也。」使狐偃為卿,辭曰:「毛之智,賢于臣,其齒又長。毛也不在位,不敢聞命。」乃使狐毛將上軍,狐偃佐之。狐毛卒,使趙衰代之,辭曰:「城濮之役,先且居之佐軍也善,軍伐有賞,善君有賞,能其官有賞。且居有三賞,不可廢也。且臣之倫,箕鄭、胥嬰、先都在。」乃使先且居將上軍。公曰:「趙衰三讓。其所讓,皆社稷之衛也。廢讓,是廢德也。」以趙衰之故,蒐于清原,作五軍。使趙衰將新上軍,箕鄭佐之;胥嬰將新下軍,先都佐之。子犯卒,蒲城伯請佐,公曰:「夫趙衰三讓不失義。讓,推賢也。義,廣德也。德廣賢至,又何患矣。請令衰也從子。」乃使趙衰佐新上軍。
文公學讀書于臼季,三日,曰:「吾不能行也咫,聞則多矣。」對曰:「然而多聞以待能者,不猶愈也?」
文公問于郭偃曰:「始也,吾以治國為易,今也難。」對曰:「君以為易,其難也將至矣。君以為難,其易也將至焉。」
文公問于胥臣曰:「吾欲使陽處父傅讙也而教誨之,其能善之乎?」對曰:「是在讙也。蘧蒢不可使俯,戚施不可使仰,僬僥不可使舉,侏儒不可使援,矇瞍不可使視,囂瘖不可使言,聾聵不可使聽,童昏不可使謀。質將善而賢良贊之,則濟可俟。若有違質,教將不入,其何善之為!臣聞昔者大任娠文王不變,少溲于豕牢,而得文王不加疾焉。文王在母不憂,在傅弗勤,處師弗煩,事王不怒,孝友二虢,而惠慈二蔡,刑于大姒,比于諸弟。《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于是乎用四方之賢良。及其即位也,詢于『八虞』,而諮于『二虢』,度于閎夭而謀于南宮,諏于蔡、原而訪于辛、尹,重之以周、邵、畢、榮,憶寧百神,而柔和萬民。故《詩》云:『惠于宗公,神罔時恫。』若是,則文王非專教誨之力也。」公曰:「然則教無益乎?」對曰:「胡為文,益其質。故人生而學,非學不入。」公曰:「奈夫八疾何!」對曰:「官師之所材也,戚施直鏄,蘧蒢蒙璆,侏儒扶盧,矇瞍修聲,聾聵司火。童昏、囂瘖、僬僥,官師之所不材也,以實裔土,夫教者,因體能質而利之者也。若川然有原,以卬浦而後大。」
文公即位二年,欲用其民,子犯曰:「民未知義,盍納天子以示之義?」乃納襄王于周。公曰:「可矣乎?」對曰:「民未知信,盍伐原以示之信?」乃伐原。曰:「可矣乎?」對曰:「民未知禮,盍大蒐,備師尚禮以示之。」乃大蒐于被廬,作三軍。使郤穀將中軍,以為大政,欲溱佐之。子犯曰:「可矣。」遂伐曹、衛,出穀戍,釋宋圍,敗楚師于城濮,于是乎遂伯。
Chinese text: This work was published before January 1, 1923, and is in the public domain worldwide because the author died at least 100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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