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of Han 漢書
卷七十五 眭兩夏侯京翼李傳 Volume 75: Sui, two Xiahous, Jing, Ji and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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眭弘字孟,魯國蕃人也。少時好俠,鬥雞走馬,長乃變節,從嬴公受《春秋》。以明經為議郎,至符節令。孝昭元鳳三年正月,泰山、萊蕪山南匈匈有數千人聲,民視之,有大石自立,高丈五尺,大四十八圍,入地深八尺,三石為足。石立後有白烏數千下集其旁。是時,昌邑有枯社木臥復生,又上林苑中大柳樹斷枯臥地,亦自立生,有蟲食樹葉成文字,曰「公孫病已立」,孟推《春秋》之意,以為「石、柳,皆陰類,下民之象;泰山者,岱宗之岳,王者易姓告代之外。今大石自立,僵柳復起,非人力所為,此當有從匹夫為天子者。枯社木復生,故廢之家公孫氏當復興者也。」孟意亦不知其所在,即說曰:「先師董仲舒有言,雖有繼體守文之君,不害聖人之受命。漢家堯後,有傳國之運。漢帝宜誰差天下,求索賢人,禪以帝位,而退自封百里,如殷、周二王后,以承順天命。」孟使友人內官長賜上此書。時,昭帝幼,大將軍霍光秉政,惡之,下其書廷尉。奏賜、孟妄設襖言惑眾,大逆不道,皆伏誅。後五年,孝宣帝興於民間,即位,征孟子為郎。
夏侯始昌,魯人也。通《五經》,以《齊詩》、《尚書》教授。自董仲舒、韓嬰死後,武帝得始昌,甚重之。始昌明於陰陽,先言柏梁台災曰,至期日果災。時,昌邑王以少子愛,上為選師,始昌為太傅。年老,以壽終。族子勝亦以儒顯名。
夏侯勝字長公。初,魯共王分魯西寧鄉以封子節侯,別屬大河,大河後更名東平,故勝為東平人。勝少孤,好學,從始昌受《尚書》及《洪範五行傳》,說災異。後事F749卿,又從歐陽氏問。為學精孰,所問非一師也。善說禮服。徵為博士、光祿大夫。會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數出。勝當乘輿前諫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出欲何之?」王怒,謂勝為襖言,縛以屬吏。吏白大將軍霍光,光不舉法。是時,光與車騎將軍張安世謀欲廢昌邑王。光讓安世以為洩語,安世實不言。乃召問勝,勝對言:「在《洪範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下人有伐上者』,惡察察言,故云臣下有謀。」光、安世大驚,以此益重經術士。後十餘日,光卒與安世白太后,廢昌邑王,尊立宣帝。光以為群臣奏事東宮,太后省政,宜知經術,白令勝用《尚書》授太后。遷長信少府,賜爵關內侯,以與謀廢立,定策安宗廟,益千戶。
宣帝初即位,欲褒先帝,詔丞相御史曰:「朕以眇身,蒙遺德,承聖業,奉宗廟,夙夜惟念。孝武皇帝躬仁誼,厲威武,北征匈奴,單于遠循,南平氐羌、昆明、甌駱兩越,東定B17B、貉、朝鮮,廓地斥境,立郡縣,百蠻率服,款塞自至,珍貢陳於宗廟;協音律,造樂歌,薦上帝,封太山,立明堂,改正朔,易服色;明開聖緒,尊賢顯功,興滅繼絕,褒周之後;備天地之禮,廣道術之路。上天報況,符瑞並應,寶鼎出,白麟獲,海效巨魚,神人並見,山稱萬歲。功德茂盛,不能盡宣,而廟樂未稱,朕甚悼焉。其與列侯、二千石、博士議。」於是群臣大議廷中,皆曰:「宣如詔書。」長信少府勝獨曰:「武帝雖有攘四夷廣土斥境之功,然多殺士眾,竭民財力,奢泰亡度,天下虛耗,百姓流離,物故者半。蝗蟲大起,赤地數千里,或人民相食,畜積至今未復。亡德澤於民,不宜為立廟樂。」公卿共難勝曰:「此詔書也。」勝曰:「詔書不可用也。人臣之誼,宜直言正論,非苟阿意順指。議已出口,雖死不悔。」於是丞相義,御史大夫廣明劾奏勝非議詔書,毀先帝,不道,及丞相長史黃霸阿縱勝,不舉劾,俱下獄。有司遂請尊孝武帝廟為世宗廟,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天下世世獻納,以明盛德。武帝巡狩所幸郡國凡四十九,皆立廟,如高祖、太宗焉。
勝、霸既久系,霸欲從勝受經,勝辭以罪死。霸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勝賢其言,遂授之。系再更冬,講論不怠。
至四年夏,關東四十九郡同日地動,或山崩,壞城郭室屋,殺六千餘人。上乃素服,避正殿,遣使者弔問吏民,賜死者棺錢。下詔曰:「蓋災異者,天地之戒也。朕承洪業,托士民之上,未能和群生。曩者地震北海、琅邪,壞祖宗廟,朕甚懼焉。其與列侯、中二千石博問術士,有以應變,補朕之闕,毋有所諱。」因大赦。勝出為諫大夫、給事中,霸為揚州剌吏。
勝為人質樸守正,簡易亡威儀。見時謂上為君,誤相字於前,上亦以是親信之。嘗見,出道上語,上聞而讓勝,勝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揚之。堯言佈於天下,至今見誦。臣以為可傳,故傳耳。」朝廷每有大議,上知勝素直,謂曰:「先生通正言,無懲前事。」
勝復為長信少府,遷太子太傅。受詔撰《尚書》、《論語說》,賜黃金百斤。年九十卒官,賜塚塋,葬平陵。太后賜錢二百萬,為勝素服五日,以報師傅之恩,儒者以為榮。
始,勝每講授,常謂諸生曰:「士病不明經術,經術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學經不明,不如歸耕。」
勝從父子建字長卿,自師事勝及歐陽高,左右采獲,又從《五經》諸儒問與《尚書》相出入者,牽引以次章句,具文飾說。勝非之曰:「建所謂章句小儒,破碎大道。」建亦非勝為學疏略,難以應敵。建卒自顓門名經,為議郎、博士,至太子少傅。勝子兼為左曹太中大夫,孫堯至長信少府、司農、鴻臚,曾孫蕃郡守、州牧、長樂少府。勝同產弟子賞為梁內史,梁內史子定國為豫章太守。而建子千秋亦為少府、太子少傅。
京房字君明,東郡頓丘人也。治《易》,事梁人焦延壽。延壽字贛。贛貧賤,以好學得幸梁王。梁王共其資用,令極意學。既成,為郡史,察舉補小黃令。以候司先知奸邪,盜賊不得發。愛養吏民,化行縣中。舉最當遷,三老官屬上書願留贛,有詔許增秩留,卒於小黃。贛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其說長於災變,分六十四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房用之尤精。好鐘律,知音聲。初元四年以孝廉為郎。
永光、建昭間,西羌反,日蝕,又久青亡光,陰霧不精。房數上疏,先言其將然,近數月,遠一歲,所言屢中,天子說之。數召見問,房對曰:「古帝王以功舉賢,則萬化成,瑞應著,末世以毀譽取人,故功業廢而致災異。宜令百官各試其功,災異可息。詔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課吏法。上令公卿朝臣與房會議溫室,皆以房言煩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許。上意鄉之。時,部刺史奏事京師,上召見諸刺史,令房曉以課事,刺史復以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鄭私、光祿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後善之。
是時,中書令石顯顓權,顯友人五鹿充宗為尚書令,與房同經,論議相非。二人用事,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將以為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寤而更求賢,曷為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桓公、秦二世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習、趙高、政治日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視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已來,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湧,地震石隕,夏霜冬雷,春凋秋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饑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春秋》所記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邪,亂邪?」上曰:「亦極亂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誰與?」上曰:「然幸其愈於彼,又以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良久乃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與圖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謂石顯,上亦知之,謂房曰:「已諭。」
房罷出,後上令房上弟子曉知考功課吏事者,欲試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願以為刺史,試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為奏事,以防雍塞。」石顯、五鹿充宗皆疾房,欲遠之,建言宜試以房為郡守。元帝於是以房為魏郡太守,秩八百石居,得以考功法治郡。房自請,願無屬刺史,得除用它郡人,自第吏千石已下,歲竟乘傳奏事。天子許焉。
房自知數以論議為大臣所非,內與石顯、五鹿充宗有隙,不欲遠離左右,及為太守,憂懼。房以建昭二年二月朔拜,上封事曰:「辛酉已來,蒙氣衰去,太陽精明,臣獨欣然,以為陛下有所定也。然少陰倍力而乘消息。臣疑陛下雖行此道,猶不得如意,臣竊悼懼。守陽平侯鳳欲見未得,至己卯,臣拜為太守,此言上雖明下猶勝之效也。臣出之後,恐必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願歲盡乘傳奏事,蒙哀見許。乃辛巳,蒙氣復乘卦,太陽侵色,此上大夫覆陽而上意疑也。已卯、庚辰之間,必有欲隔絕臣令不得乘傳奏事者。」
房未發,上令陽平侯鳳承製詔房,止無乘傳奏事。房意愈恐,去至新豐,因郵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湧水為災。』至其七月,湧水出。臣弟子姚平謂臣曰:『房可謂知道,未可謂信道也。房言災異,未嘗不中,今湧水已出,道人當遂死,尚復何言?』臣曰:『陛下至仁,於臣尤厚,雖言而死,臣猶言也。』平又曰:『房可謂小忠,未可謂大忠也。昔秦時趙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亂,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詭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湧水之異,當正先之死,為姚平所笑。」
房至陝,復上封事曰:「乃丙戌小雨,丁亥蒙氣去,然少陰並力而乘消息,戊子益甚,到五十分,蒙氣復起。此陛下欲正消息,雜卦之黨並力而爭,消息之氣不勝。強弱安危之機不可不察。己丑夜,有還風,盡辛卯,太陽復侵色,至癸巳,日月相薄,此邪陰同力而太陽為之疑也。臣前白九年不改,必有星亡之異。臣願出任良試考功,臣得居內,星亡之異可去。議者知如此於身不利,臣不可蔽,故云使弟子不若試師。臣為刺史又當奏事,故復雲為刺史恐太守不與同心,不若以為太守,此其所以隔絕臣也。陛下不違其言而遂聽之,此乃蒙氣所以不解,太陽亡色者也。臣去朝稍遠,太陽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難還臣而易逆天意。邪說雖安於人,天氣必變,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願陛下察焉。」房去月餘,竟征下獄。
初,淮陽憲王舅張博從房受學,以女妻房。房與相親,每朝見,輒為博道其語,以為上意欲用房議,而群臣惡其害己,故為眾所排。博曰:「淮陽王上親弟,敏達好政,欲為國忠。今欲令王上書求入朝,得佐助房。」房曰:「得無不可?」博曰:「前楚王朝薦士,何為不可?」房曰:「中書令石顯、尚書令五鹿君相與合同,巧佞之人也,事縣官十餘年;及丞相韋侯,皆久亡補於民,可謂亡功矣。此尤不欲行考功者也。淮陽王即朝見,勸上行考功,事善;不然,但言丞相、中書令任事久而不治,可休丞相,以御史大夫鄭弘代之,遷中書令置他官,以鉤盾令徐立代之,如此,房考功事得施行矣。」博具從房記諸所說災異事,因令房為淮陽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與淮陽王。石顯微司具知之,以房親近,未敢言。及房出守郡,顯告房與張博通謀,非謗政治,歸惡天子,詿誤諸侯王,語在《憲王傳》。初,房見道幽、厲事,出為御史大夫鄭弘言之。房、博皆棄市,弘坐免為庶人。房本姓李,推律自定為京氏,死時年四十一。
翼奉字少君,東海下邳人也。治《齊詩》,與蕭望之、匡衡同師。三人經術皆明,衡為後進,望之施之政事,而奉B129學不仕,好律歷陰陽之占。元帝初即位,諸儒薦之,征待詔宦者署,數言事宴見,天子敬焉。
時,平昌侯王臨以宣帝外屬侍中,稱詔欲從奉學其術。奉不肯與言,而上封事曰:「臣聞之於師,治道要務,在知下之邪正。人誠鄉正,雖愚為用;若乃懷邪,知益為害。知下之術,在於六情十二律而已。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貪狼,申子主之。東方之情,怒也;怒行陰賊,亥卯主之。貪狼必待陰賊而後動,陰賊必待貪狼而後用,二陰並行,是以王者忌子卯也。《禮經》避之,《春秋》諱焉。南方之情,惡也;惡行廉貞,寅午主之。西方之情,喜也;喜行寬大,己酉主之。二陽並行,是以王者吉午酉也。《詩》曰:『吉日庚午。』上方之情,樂也;樂行奸邪,辰未主之。下方之情,哀也;哀行公正,戌丑主之。辰未屬陰,戌丑屬陽,萬物各以其類應。今陛下明聖虛靜以待物至,萬事雖眾,何聞而不諭,豈況乎執十二律而御六情!於以知下參實,亦甚優矣,萬不失一,自然之道也。乃正月癸未日加申,有暴風從西南來。未主奸邪,申主貪狼,風以大陰下抵建前,是人主左右邪臣之氣也。平昌侯比三來見臣,皆以正辰加邪時。辰為客,時為主人。以律知人情,王者之秘道也,愚臣誠不敢以語邪人。」
上以奉為中郎,召問奉:「來者以善日邪時,孰與邪日善時?」奉對曰:「師法用辰不用日。辰為客,時為主人。見於明主,侍者為主人。辰正時邪,見者正,侍者邪;辰邪時正,見者邪,侍者正。忠正之見,侍者雖邪,辰時俱正;大邪之見,侍者雖正,辰時俱邪。即以自知侍者之邪,而時邪辰正,見者反邪;即以自知侍者之正,而時正辰邪,見者反正。辰為常事,時為一行。辰疏而時精,其效同功,必參五觀之,然後可知。故曰:察其所繇,省其進退,參之六合五行,則可以見人性,知人情。難用外察,從中甚明,故詩之為學,情性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興廢。觀性以歷,觀情以律,明主所宜獨用,難與二人共也。故曰:『顯諸仁,臧諸用。』露之則不神,獨行則自然矣,唯奉能用之,學者莫能行。」
是歲,關東大水,郡國十一饑,疫尤甚。上乃下詔江海陂湖園池屬少府者以假貧民,勿租稅;損大官膳,減樂府員,損苑馬,諸官館稀御幸者勿繕治;太僕、少府減食谷馬,水衡省食肉獸。明年二月戊午,地震。其夏,劉地人相食。七月己酉,地復震。上曰:「蓋聞賢聖在位,陰陽和,風雨時,日月光,星辰靜,黎庶康寧,考終厥命。今朕共承天地,托於公侯之上,明不能燭,德不能綏,災異並臻,連年不息。乃二月戊午,地大震於隴西郡,毀落太上皇廟殿壁木飾,壞敗道縣城郭官寺及民室屋,厭殺人眾,山崩地裂,水泉湧出。一年地再動,天惟降災,震驚朕躬。治有大虧,咎至於此。夙夜兢兢,不通大變,深懷郁悼,未知其序。比年不登,元元因乏,不勝饑寒,以陷刑辟,朕甚閔焉,D952怛於心。已詔吏虛倉廩,開府臧,振救貧民,群司其茂思天地之戒,有可蠲除減省以便萬姓者,各條奏。悉意陳朕過失,靡有所諱。」因赦天下,舉直言極諫之士。奉奏封事曰:
臣聞之於師曰,天地設位,懸日月,布星辰,分陰陽,定四時,列五行,以視聖人,名之曰道。聖人見道,然後知王治之象,故畫州土,建君臣,立律歷,陳成敗,以視賢者,名之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