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ter Margin 水滸傳
第二十四回 Chapter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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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一百二十回本,全稱《忠義水滸全傳》,明末袁無涯刊刻,又稱「袁本」。
話說當日武都頭回轉身來,看見那人,撲翻身便拜。那人原來不是別人,正是武松的嫡親哥哥武大郎。武松拜罷,說道:「一年有餘不見哥哥,如何卻在這裏?」武大道:「二哥,你去了許多時,如何不寄封書來與我?我又怨你,又想你。」武松道:「哥哥如何是怨我想我?」武大道:「我怨你時,當初你在清河縣裏,要便喫酒醉了,和人相打,時常喫官司,教我要便隨衙聽候,不曾有一箇月淨辦,常教我受苦:這箇便是怨你處。想你時,我近來取得一箇老小,清河縣人不怯氣,都來相欺負,沒人做主;你在家時,誰敢來放箇屁?我如今在那裏安不得身,只得搬來這裏賃房居住:因此便是想你處。」
看官聽說:原來武大與武松,是一母所生兩箇。武松身長八尺,一貌堂堂;渾身上下,有千百斤氣力;不恁地,如何打得那箇猛虎?這武大郎,身不滿五尺,面目醜陋,頭腦可笑;清河縣人,見他生得短矮,起他一箇諢名,叫做「三寸丁穀樹皮」。
那清河縣裏有一箇大戶人家,有箇使女,小名喚做潘金蓮;年方二十餘歲,頗有些顏色。因為那箇大戶要纏他,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從。那箇大戶以此記恨於心,卻倒賠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與他。自從武大娶得那婦人之後,清河縣里有幾箇奸詐的浮浪子弟們,卻來他家裏薅惱。原來這婦人,見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獕,不會風流。這婆娘倒諸般好,為頭的愛偷漢子。有詩為證:
金蓮容貌更堪題,笑蹙春山八字眉。
若遇風流清子弟,等閒雲雨便偷期。
卻說那潘金蓮過門之後,武大是箇懦弱依本分的人,被這一班人不時間在門前叫道:「好一塊羊肉,倒落在狗口裏!」因此武大在清河縣住不牢,搬來這陽谷縣紫石街賃房居住,每日仍舊挑賣炊餅。
此日正在縣前做買賣,當下見了武松,武大道:「兄弟,我前日在街上聽得人沸沸地說道:『景陽岡上一箇打虎的壯士,姓武,縣裏知縣參他做箇都頭。』我也八分猜道是你,原來今日纔得撞見。我且不做買賣,一同和你家去。」武松道:「哥哥家在那裏?」武大用手指道:「只在前面紫石街便是。」武松替武大挑了擔兒,武大引著武松,轉灣抹角,一逕望紫石街來。
轉過兩箇灣,來到一箇茶坊間壁,武大叫一聲「大嫂開門。」只見蘆簾起處,一箇婦人出到簾子下應道:「大哥,怎地半早便歸?」武大道:「你的叔叔在這裏,且來廝見。」武大郎接了擔兒入去,便出來道:「二哥,入屋裏來,和你嫂嫂相見。」武松揭起簾子,入進裏面,與那婦人相見。武大說道:「大嫂,原來景陽岡上打死大蟲新充做都頭的,正是我這兄弟。」那婦人叉手向前道:「叔叔萬福。」武松道:「嫂嫂請坐。」武松當下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那婦人向前扶住武松道:「叔叔,折殺奴家。」武松道:「嫂嫂受禮。」那婦人道:「奴家也聽得說道:『有箇打虎的好漢,迎到縣前來。』奴家也正待要去看一看。不想去得遲了,趕不上,不曾看見,原來卻是叔叔。且請叔叔到樓上去坐。」武松看那婦人時,但見:
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雲愁;
臉如三月桃花,暗藏著風情月意。
纖腰裊娜,拘束的燕懶鶯慵;
檀口輕盈,勾引得蜂狂蝶亂。
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
當下那婦人叫武大請武松上樓,主客席裏坐地。
三箇人同到樓上坐了,那婦人看著武大道:「我陪侍著叔叔坐地,你去安排些酒食來,管待叔叔。」武大應道:「最好。二哥,你且坐一坐,我便來也。」武大下樓去了。那婦人在樓上,看了武松這表人物,自心裏尋思道:「武松與他是嫡親一母兄弟,他又生的這般長大。我嫁得這等一箇,也不枉了為人一世!你看我那『三寸丁穀樹皮』,三分像人,七分似鬼,我直恁地悔氣!據著武松,大蟲也喫他打倒了,他必然好氣力。……說他又未曾婚娶,何不叫他搬來我家裏住?……不想這段因緣,卻在這裏!」
那婦人臉上堆下笑來問武松道:「叔叔,來這裏幾日了?」武松答道:「到此間十數日了。」婦人道:「叔叔在那裏安歇?」武松道:「胡亂權在縣衙裏安歇。」那婦人道:「叔叔,恁地時,卻不便當。」武松道:「獨自一身,容易料理。早晚自有土兵伏侍。」婦人道:「那等人伏侍叔叔,怎地顧管得到,何不搬來一家裏住?早晚要些湯水喫時,奴家親自安排與叔叔喫,不強似這夥腌臢人。叔叔便喫口清湯,也放心得下。」武松道:「深謝嫂嫂。」那婦人道:「莫不別處有嬸嬸,可取來廝會也好。」武松道:「武二並不曾婚娶。」婦人又問道:「叔叔青春多少?」武松道:「虛度二十五歲。」那婦人道:「長奴三歲。叔叔今番從那裏來?」武松道:「在滄州住了一年有余,只想哥哥在清河縣住,不想卻搬在這裏。」那婦人道:「一言難盡!自從嫁得你哥哥,喫他忒善了,被人欺負,清河縣裏住不得,搬來這裏。若得叔叔這般雄壯,誰敢道箇不字!」武松道:「家兄從來本分,不似武二撒潑。」那婦人笑道:「怎地這般顛倒說?常言道:『人無剛骨,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這般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的人。」武松道:「家兄卻不到得惹事,要嫂嫂憂心。」
正在樓上說話未了,武大買了些酒肉果品歸來,放在廚下,走上樓來叫道:「大嫂,你下來安排。」那婦人應道:「你看那不曉事的,叔叔在這裏坐地,卻教我撇了下來。」武松道:「嫂嫂請自便。」那婦人道:「何不去叫間壁王乾娘安排便了?只是這般不見便!」
武大自去央了間壁王婆,安排端正了,都搬上樓來,擺在桌子上,無非是些魚肉果菜之類,隨即盪酒上來。武大叫婦人坐了主位,武松對席,武大打橫。三箇人坐下,武大篩酒在各人面前。那婦人拿起酒來道:「叔叔休怪,沒甚管待,請酒一杯。」武松道:「感謝嫂嫂,休這般說。」武大只顧上下篩酒盪酒,那裏來管別事。那婦人笑容可掬,滿口兒叫:「叔叔,怎地魚和肉也不喫一塊兒?」揀好的遞將過來。武松是箇直性的漢子,只把做親嫂嫂相待。誰知那婦人是箇使女出身,慣會小意兒。武大又是箇善弱的人,那裏會管待人。那婦人喫了幾杯酒,一雙眼只看著武松的身上,武松喫他看不過,只低下頭,不恁麼理會。當日喫了十數杯酒,武松便起身。武大道:「二哥,再喫幾杯了去。」武松道:「只好恁地,卻又來望哥哥。」都送下樓來。那婦人道:「叔叔是必搬來家裏住。若是叔叔不搬來時,教我兩口兒也喫別人笑話,親兄弟難比別人。大哥,你便打點一間房,請叔叔來家裏過活,休教鄰舍街坊道箇不是。」武大道:「大嫂說的是。二哥,你便搬來,也教我爭口氣。」武松道:「既是哥哥、嫂嫂恁地說時,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來。」那婦人道:「叔叔是必記心,奴這裏專望。」那婦人情意十分慇勤,正是:
叔嫂通言禮禁嚴,手援須識是從權。
英雄只念連枝樹,淫婦偏思並蒂蓮。
武松別了哥嫂,離了紫石街,逕投縣裏來,正值知縣在廳上坐衙。武松上廳來稟道:「武松有箇親兄,搬在紫石街居住;武松欲就家裏宿歇,早晚衙門中聽候使喚。不敢擅去,請恩相鈞旨。」知縣道:「這是孝悌的勾當,我如何阻你?你可每日來縣裏伺候。」武松謝了,收拾行李鋪蓋。有那新製的衣服,並前者賞賜的物件,叫箇士兵挑了,武松引到哥哥家裏。那婦人見了,卻比半夜裏拾金寶的一般歡喜,堆下笑來。武大叫箇木匠,就樓上整了一間房,鋪下一張床,裏面放一條桌子,安兩箇杌子,一箇火爐。武松先把行李安頓了,吩咐土兵自回去,當晚就哥嫂家裏歇臥。次日早起,那婦人慌忙起來,燒洗面湯,舀漱口水。叫武松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幘,出門去縣裏畫卯。那婦人道:「叔叔畫了卯,早些箇歸來喫飯,休去別處喫。」武松道:「便來也。」逕去縣裏畫了卯,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裏。那婦人洗手剔甲,齊齊整整,安排下飯食,三口兒共桌兒喫。武松喫了飯,那婦人雙手捧一盞茶,遞與武松喫。武松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寢食不安。縣裏撥一箇土兵來使喚。」那婦人連聲叫道:「叔叔卻怎地這般見外?自家的骨肉,又不伏侍了別人。便撥一箇土兵來使用,這廝上鍋上灶地不乾淨,奴眼裏也看不得這等人。」武松道:「恁地時,卻生受嫂嫂。」話休絮煩。自從武松搬將家裏來,取些銀子與武大,教買餅饊茶果,請鄰舍喫茶。眾鄰舍斗分子來與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都不在話下。
過了數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緞子與嫂嫂做衣裳。那婦人笑嘻嘻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叔叔把與奴家,不敢推辭,只得接了。」武松自此只在哥哥家裏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賣炊餅。武松每日自去縣裏畫卯,承應差使。不論歸遲歸早,那婦人頓羹頓飯,歡天喜地伏侍武松。武松倒過意不去。那婦人常把些言語來撩撥他,武松是箇硬心直漢,卻不見怪。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不覺過了一月有余,看看是十一月天氣。連日朔風緊起,四下裏彤雲密布,又早紛紛揚揚,飛下一天大雪來。怎見得好雪?正是:
眼波飄瞥任風吹,柳絮沾泥若有私。
粉態輕狂迷世界,巫山雲雨未為奇。
當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氣,卻似銀鋪世界,玉碾乾坤。次日,武松清早出去縣裏畫卯,直到日中未歸。武大被這婦人趕出去做買賣,央及間壁王婆,買下些酒肉之類,去武松房裏簇了一盆炭火,心裏自想道:「我今日著實撩鬥他一撩鬥,不信他不動情。……」那婦人獨自一箇,冷冷清清立在簾兒下等著,只見武松踏著那亂瓊碎玉歸來。那婦人揭起簾子,陪著笑臉迎接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謝嫂嫂憂念。」入得門來,便把氈笠兒除將下來。那婦人雙手去接,武松道:「不勞嫂嫂生受。」自把雪來拂了,掛在壁上;解了腰裏纏袋,脫了身上鸚哥綠紵絲衲襖,入房裏搭了。那婦人便道:「奴等一早起,叔叔怎地不歸來喫早飯?」武松道:「便是縣裏一箇相識,請喫早飯。卻纔又有一箇作杯,我不奈煩,一直走到家來。」那婦人道:「恁地,叔叔向火。」武松道:「好。」便脫了油靴,換了一雙襪子,穿了煖鞋,掇箇杌子,自近火邊坐地。那婦人把前門上了拴,後門也關了,卻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裏來,擺在桌子上。武松問道:「哥哥那裏去未歸?」婦人道:「你哥哥每日自出去做買賣,我和叔叔自飲三杯。」武松道:「一發等哥哥家來喫。」婦人道:「那裏等的他來!等他不得!」說猶未了,早煖了一注子酒來。武松道:「嫂嫂坐地,等武二去盪酒正當。」婦人道:「叔叔,你自便。」那婦人也掇箇杌子,近火邊坐了。火頭邊桌兒上,擺著杯盤。那婦人拿盞酒,擎在手裏,看著武松道:「叔叔滿飲此杯。」武松接過手來,一飲而盡。那婦人又篩一杯酒來說道:「天色寒冷,叔叔飲箇成雙杯兒。」武松道:「嫂嫂自便。」接來又一飲而盡。武松卻篩一杯酒,遞與那婦人喫,婦人接過酒來喫了,卻拿注子再斟酒來,放在武松面前。
那婦人將酥胸微露,雲鬟半嚲,臉上堆著笑容說道:「我聽得一箇閒人說道:叔叔在縣前東街上,養著一箇唱的,敢端的有這話麼?」武松道:「嫂嫂休聽外人胡說,武二從來不是這等人。」婦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頭不似心頭。」武松道:「嫂嫂不信時,只問哥哥。」那婦人道:「他曉的甚麼!曉的這等事時,不賣炊餅了。叔叔且請一杯。」連篩了三四杯酒飲了。那婦人也有三杯酒落肚,哄動春心,那裏按納得住,只管把閒話來說。武松也知了八九分,自家只把頭來低了。
那婦人起身去盪酒,武松自在房裏拿起火箸簇火。那婦人煖了一注子酒來到房裏,一隻手拿著注子,一隻手便去武松肩胛上只一捏,說道:「叔叔,只穿這些衣裳不冷?」武松已自有五分不快意,也不應他。那婦人見他不應,劈手便來奪火箸,口裏道:「叔叔,你不會簇火,我與你撥火,只要一似火盆常熱便好。」武松有八分焦燥,只不做聲。那婦人慾心似火,不看武松焦燥,便放了火箸,卻篩一盞酒來,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盞,看著武松道:「你若有心,喫我這半盞兒殘酒。」
武松劈手奪來,潑在地下,說道:「嫂嫂休要恁地不識羞恥!」把手只一推,爭些兒把那婦人推一交。武松睜起眼來道:「武二是箇頂天立地、噙齒戴髮男子漢,不是那等敗壞風俗,沒人倫的豬狗,嫂嫂休要這般不識廉恥,為此等的勾當。倘有些風吹草動,武二眼裏認的是嫂嫂,拳頭卻不認的是嫂嫂!再來休要恁地!」那婦人通紅了臉,便收拾了杯盤盞碟,口裏說道:「我自作樂耍子,不值得便當真起來,好不識人敬重!」搬了家火,自向廚下去了。有詩為證:
酒作媒人色膽張,貪淫不顧壞綱常。
席間便欲求雲雨,激得雷霆怒一場。
卻說潘金蓮勾搭武松不動,反被搶白一場。武松自在房裏氣忿忿地。天色卻早,未牌時分,武大挑了擔兒,歸來推門,那婦人慌忙開門。武大進來,歇了擔兒,隨到廚下。見老婆雙眼哭的紅紅的,武大道:「你和誰鬧來?」那婦人道:「都是你不爭氣,教外人來欺負我。」武大道:「誰人敢來欺負你?」婦人道:「情知是有誰!爭奈武二那廝,我見他大雪裏歸來,連忙安排酒請他喫。他見前後沒人,便把言語來調戲我。」武大道:「我的兄弟不是這等人,從來老實;休要高做聲,喫鄰舍家笑話!」
武大撇了老婆,來到武松房裏叫道:「二哥,你不曾喫點心,我和你喫些箇。」武松只不則聲。尋思了半晌,再脫了絲鞋,依舊穿上油膀靴,著了上蓋,帶上氈笠兒,一頭繫纏袋,一面出門。武大叫道:「二哥那裏去?」也不應,一直地只顧去了。
武大回到廚下來問老婆道:「我叫他又不應,只顧望縣前這條路走了去,正是不知怎地了?」那婦人罵道:「糊突桶,有甚麼難見處!那廝羞了,沒臉兒見你,走了出去。我猜他已定叫箇人來搬行李,不要在這裏宿歇。」武大道:「他搬了去,須喫別人笑話。」那婦人道:「混沌魍魎,他來調戲我,倒不喫別人笑。你要便自和他道話,我卻做不的這樣的人。你還了我一紙休書來,你自留他便了。」武大那裏敢再開口。
正在家中兩口兒絮聒,只見武松引了一箇土兵,拿著條匾擔,逕來房裏,收拾了行李,便出門去。武大趕出來叫道:「二哥,做甚麼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問,說起來,裝你的幌子。你只由我自去便了。」武大那裏敢再問備細,由武松搬了去。那婦人在裏面喃喃吶吶的罵道:「卻也好!人只道一箇親兄弟做都頭,怎地養活了哥嫂,卻不知反來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倒謝天地,且得冤家離眼前。」武大見老婆這等罵,正不知怎地,心中只是咄咄不樂,放他不下。自從武松搬了去縣衙裏宿歇,武大自依然每日上街挑賣炊餅。本待要去縣裏尋兄弟說話,卻被這婆娘千叮萬囑吩咐,教不要去兜攬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尋武松。
撚指間,歲月如流,不覺雪晴,過了十數日。卻說本縣知縣自到任已來,卻得二年半多了;賺得好些金銀,欲待要使人送上東京去,與親眷處收貯使用,謀箇升轉,卻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須得一箇有本事的心腹人去便好。猛可想起武松來:「須是此人可去……有這等英雄了得!」當日便喚武松到衙內商議道:「我有一箇親戚,在東京城裏住,欲要送一擔禮物去,就捎封書問安則箇;只恐途中不好行,須是得你這等英雄好漢,方去得。你可休辭辛苦,與我去走一遭,回來我自重重賞你。」武松應道:「小人得蒙恩相抬舉,安敢推故?既蒙差遣,只得便去。小人也自來不曾到東京,就那裏觀看光景一遭。相公明日打點端正了便行。」知縣大喜;賞了三杯,不在話下。
且說武松領下知縣言語,出縣門來,到得下處,取了些銀兩,叫了箇土兵,卻上街來買了一瓶酒並魚肉果品之類,一逕投紫石街來,直到武大家裏。武大恰好賣炊餅了回來,見武松在門前坐地,叫士兵去廚下安排。那婦人余情不斷,見武松把將酒食來,心中自想道:「莫不這廝思量我了,卻又回來。……那廝一定強不過我,且慢慢地相問他!」
那婦人便上樓去,重勻粉面,再整雲鬟,換些艷色衣服穿了,來到門前迎接武松。那婦人拜道:「叔叔,不知怎地錯見了?好幾日並不上門,教奴心裏沒理會處。每日叫你哥哥來縣裏尋叔叔陪話,歸來只說道:『沒尋處。』今日且喜得叔叔家來,沒事壞錢做甚麼?」武松答道:「武二有句話,特來要和哥哥、嫂嫂說知則箇。」那婦人道:「既是如此,樓上去坐地。」
三箇人來到樓上客位裏,武松讓哥嫂上首坐了,武松掇箇杌子,橫頭坐了。士兵搬將酒肉上樓來,擺在桌子上;武松勸哥哥、嫂嫂喫酒。那婦人只顧把眼來睃武松,武松只顧喫酒。酒至五巡,武松討付勸杯,叫士兵篩了一杯酒,拿在手裏,看著武大道:「大哥在上:今日武二蒙知縣相公差往東京幹事,明日便要起程,多是兩箇月,少是四五十日便回。有句話,特來和你說知:你從來為人懦弱,我不在家,恐怕被外人來欺負。假如你每日賣十扇籠炊餅,你從明日為始,只做五扇籠出去賣;每日遲出早歸,不要和人喫酒。歸到家裏,便下了簾子,早閉上門,省了多少是非口舌。如若有人欺負你,不要和他爭執,待我回來,自和他理論。大哥依我時,滿飲此杯。」武大接了酒道:「我兄弟見得是,我都依你說。」喫過了一杯酒。
武松再篩第二杯酒,對那婦人說道:「嫂嫂是箇精細的人,不必用武松多說。我哥哥為人質樸,全靠嫂嫂做主看覷他。常言道:『表壯不如裏壯。』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煩惱做甚麼?豈不聞古人言:『籬牢犬不入。』」那婦人聽了這話,被武松說了這一篇,一點紅從耳朵邊起,紫漒了面皮,指著武大便罵道:「你這箇腌臢混沌!有甚麼言語,在外人處說來,欺負老娘!我是一箇不戴頭巾男子漢,叮叮當當響的婆娘!拳頭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馬,人面上行的人,不是那等搠不出的鱉老婆。自從嫁了武大,真箇螻蟻也不敢入屋裏來,有甚麼籬笆不牢,犬兒鑽得入來!你胡言亂語,一句句都要下落;丟下磚頭瓦兒,一箇箇也要著地。」武松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