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mentaries on the Four Books by Zhu Xi 朱熹四書章句集注
《公孫丑章句下》 Commentary on Gong Sun Chou II
Click on any word to see more details.
《公孫丑章句下》 Commentary on Gong Sun Chou II凡十四章。自第二章以下,記孟子出處行實為詳。
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時,謂時日支干、孤虛、王相之屬也。地利,險阻、城池之固也。人和,得民心之和也。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環而攻之而不勝。夫環而攻之,必有得天時者矣;然而不勝者,是天時不如地利也。夫,音扶。三里七里,城郭之小者。郭,外城。環,圍也。言四面攻圍,曠日持久,必有值天時之善者。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堅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革,甲也。粟,穀也。委,棄也。言不得民心,民不為守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谿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域,界限也。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言不戰則已,戰則必勝。尹氏曰:「言得天下者,凡以得民心而已。」
孟子將朝王,王使人來曰:「寡人如就見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風。朝將視朝,不識可使寡人得見乎?」對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章內朝,並音潮,惟朝將之朝,如字。造,七到反,下同。王,齊王也。孟子本將朝王,王不知而託疾以召孟子,故孟子亦以疾辭也。明「昔者辭以病,今日弔,或者不可乎?」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弔?」東郭氏,齊大夫家也。昔者,昨日也。或者,疑辭。辭疾而出弔,與孔子不見孺悲取瑟而歌同意。王使人問疾,醫來。孟仲子對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憂,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趨造於朝,我不識能至否乎?」使數人要於路,曰:「請必無歸,而造於朝!」要,平聲。孟仲子,趙氏以為孟子之從昆弟,學於孟子者也。采薪之憂,言病不能采薪,謙辭也。仲子權辭以對,又使人要孟子令勿歸而造朝,以實己言。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曰:「內則父子,外則君臣,人之大倫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見王之敬子也,未見所以敬王也。」曰:「惡!是何言也!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惡,平聲,下同。景丑氏,齊大夫家也。景子,景丑也。惡,歎辭也。景丑所言,敬之小者也;孟子所言,敬之大者也。景子曰:「否,非此之謂也。禮曰:『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固將朝也,聞王命而遂不果,宜與夫禮若不相似然。」夫,音扶,下同。禮曰:「父命呼,唯而不諾。」又曰:「君命召,在官不俟屨,在外不俟車。」言孟子本欲朝王,而聞命中止,似與此禮之意不同也。曰:「豈謂是與?曾子曰:『晉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義,吾何慊乎哉?』夫豈不義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德。惡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與,平聲。慊,口簟反。長,上聲。慊,恨也,少也。或作嗛,字書以為口銜物也。然則慊亦但為心有所銜之義,其為快、為足、為恨、為少,則因其事而所銜有不同耳。孟子言我之意,非如景子之所言者。因引曾子之言,而云夫此豈是不義,而曾子肯以為言,是或別有一種道理也。達,通也。蓋通天下之所尊,有此三者。曾子之說,蓋以德言之也。今齊王但有爵耳,安得以此慢於齒德乎?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德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樂,音洛。大有為之君,大有作為,非常之君也。程子曰:「古之人所以必待人君致敬盡禮而後往者,非欲自為尊大也,為是故耳。」故湯之於伊尹,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王;桓公之於管仲,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霸。先從受學,師之也。後以為臣,任之也。今天下地醜德齊,莫能相尚。無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好,去聲。醜,類也。尚,過也。所教,謂聽從於己,可役使者也。所受教,謂己之所從學者也。湯之於伊尹,桓公之於管仲,則不敢召。管仲且猶不可召,而況不為管仲者乎?」不為管仲,孟子自謂也。范氏曰「孟子之於齊,處賓師之位,非當仕有官職者,故其言如此。」此章見賓師不以趨走承順為恭,而以責難陳善為敬;人君不以崇高富貴為重,而以貴德尊士為賢,則上下交而德業成矣。
陳臻問曰:「前日於齊,王餽兼金一百而不受;於宋,餽七十澊而受;於薛,餽五十鎰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於此矣。」陳臻,孟子弟子。兼金,好金也,其價兼倍於常者。一百,百鎰也。孟子曰:「皆是也。皆適於義也。當在宋也,予將有遠行。行者必以贐,辭曰:『餽贐。』予何為不受?贐,徐刃反。贐,送行者之禮也。當在薛也,予有戒心。辭曰:『聞戒。』故為兵餽之,予何為不受?為兵之為,去聲。時人有欲害孟子者,孟子設兵以戒備之。薛君以金餽孟子,為兵備。辭曰「聞子之有戒心也」。若於齊,則未有處也。無處而餽之,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焉,於虔反。無遠行戒心之事,是未有所處也。取,猶致也。尹氏曰:「言君子之辭受取予,惟當於理而已。」
孟子之平陸。謂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則去之否乎?」曰:「不待三。」去,上聲。平陸,齊下邑也。大夫,邑宰也。戟,有枝兵也。士,戰士也。伍,行列也。去之,殺之也。「然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饑歲,子之民,老羸轉於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為也。」幾,上聲。子之失伍,言其失職,猶士之失伍也。距心,大夫名。對言此乃王之失政使然,非我所得專為也。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求牧與芻而不得,則反諸其人乎?抑亦立而視其死與?」曰:「此則距心之罪也。」為,去聲。死與之與,平聲。牧之,養之也。牧,牧地也。芻,草也。孟子言若不得自專,何不致其事而去。他日,見於王曰:「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為王誦之。」王曰:「此則寡人之罪也。」見,音現。為王之為,去聲。為都,治邑也。邑有先君之廟曰都。孔,大夫姓也。為王誦其語,欲以諷曉王也。陳氏曰:「孟子一言而齊之君臣舉知其罪,固足以興邦矣。然而齊卒不得為善國者,豈非說而不繹,從而不改故邪?」
孟子謂蚔鼃曰:「子之辭靈丘而請士師,似也,為其可以言也。今既數月矣,未可以言與?」蚔,音遲。鼃,烏花反。為,去聲。與,平聲。蚔鼃,齊大夫也。靈丘,齊下邑。似也,言所為近似有理。可以言,謂士師近王,得以諫刑罰之不中者。蚔鼃諫於王而不用,致為臣而去。致,猶還也。齊人曰:「所以為蚔鼃,則善矣;所以自為,則吾不知也。」為,去聲。譏孟子道不行而不能去也。公都子以告。公都子,孟子弟子也。曰:「吾聞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我無官守,我無言責也,則吾進退,豈不綽綽然有餘裕哉?」官守,以官為守者。言責,以言為責者。綽綽,寬貌。裕,寬意也。孟子居賓師之位,未嘗受祿。故其進退之際,寬裕如此。尹氏曰:「進退久速,當於理而已。」
孟子為卿於齊,出弔於滕,王使蓋大夫王驩為輔行。王驩朝暮見,反齊滕之路,未嘗與之言行事也。蓋,古盍反。見,音現。蓋,齊下邑也。王驩,王嬖臣也。輔行,副使也。反,往而還也。行事,使事也。公孫丑曰:「齊卿之位,不為小矣;齊滕之路,不為近矣。反之而未嘗與言行事,何也?」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夫,音扶。王驩蓋攝卿以行,故曰齊卿。夫既或治之,言有司已治之矣。孟子之待小人,不惡而嚴如此。
孟子自齊葬於魯,反於齊,止於嬴。充虞請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嚴,虞不敢請。今願竊有請也,木若以美然。」孟子仕於齊,喪母,歸葬於魯。嬴,齊南邑。充虞,孟子弟子,嘗董治作棺之事者也。嚴,急也。木,棺木也。以、已通。以美,太美也。曰:「古者棺槨無度,中古棺七寸,槨稱之。自天子達於庶人。非直為觀美也,然後盡於人心。稱,去聲。度,厚薄尺寸也。中古,周公制禮時也。槨稱之,與棺相稱也。欲其堅厚久遠,非特為人觀視之美而已。不得,不可以為悅;無財,不可以為悅。得之為有財,古之人皆用之,吾何為獨不然?不得,謂法制所不當得。得之為有財,言得之而又為有財也。或曰:「為當作而。」且比化者,無使土親膚,於人心獨無恔乎?比,必二反。恔,音效。比,猶為也。化者,死者也。恔,快也。言為死者不使土近其肌膚,於人子之心,豈不快然無所恨乎?吾聞之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送終之禮,所當得為而不自盡,是為天下愛惜此物,而薄於吾親也。
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孟子曰:「可。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有仕於此,而子悅之,不告於王而私與之吾子之祿爵;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於子,則可乎?何以異於是?」伐與之與,平聲;下伐與、殺與同。夫,音扶。沈同,齊臣。以私問,非王命也。子噲、子之,事見前篇。諸侯土地人民,受之天子,傳之先君。私以與人,則與者受者皆有罪也。仕,為官也。士,即從仕之人也。齊人伐燕。或問曰:「勸齊伐燕,有諸?」曰:「未也。沈同問『燕可伐與』?吾應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則將應之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人可殺與』?則將應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殺之』?則將應之曰:『為士師,則可以殺之。』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哉?」天吏,解見上篇。言齊無道,與燕無異,如以燕伐燕也。史記亦謂孟子勸齊伐燕,蓋傳聞此說之誤。楊氏曰:「燕固可伐矣,故孟子曰可。使齊王能誅其君,弔其民,何不可之有?乃殺其父兄,虜其子弟,而後燕人畔之。乃以是歸咎孟子之言,則誤矣。」
燕人畔。王曰:「吾甚慚於孟子。」齊破燕後二年,燕人共立太子平為王。陳賈曰:「王無患焉。王自以為與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惡!是何言也?」曰:「周公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盡也,而況於王乎?賈請見而解之。」惡、監,皆平聲。陳賈,齊大夫也。管叔,名鮮,武王弟,周公兄也。武王勝商殺紂,立紂子武庚,而使管叔與弟蔡叔、霍叔監其國。武王崩,成王幼,周公攝政。管叔與武庚畔,周公討而誅之。見孟子問曰:「周公何人也?」曰:「古聖人也。」曰:「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諸?」曰:「然。」曰:「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曰:「不知也。」「然則聖人且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與,平聲。言周公乃管叔之弟,管叔乃周公之兄,然則周公不知管叔之將畔而使之,其過有所不免矣。或曰:「周公之處管叔,不如舜之處象何也?」游氏曰:「象之惡已著,而其志不過富貴而已,故舜得以是而全之;若管叔之惡則未著,而其志其才皆非象比也,周公詎忍逆探其兄之惡而棄之耶?周公愛兄,宜無不盡者。管叔之事,聖人之不幸也。舜誠信而喜象,周公誠信而任管叔,此天理人倫之至,其用心一也。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更,平聲。順,猶遂也。更,改也。辭,辯也。更之則無損於明,故民仰之。順而為之辭,則其過愈深矣。責賈不能勉其君以遷善改過,而教之以遂非文過也。林氏曰:「齊王慚於孟子,蓋羞惡之心,有不能自已者。使其臣有能因是心而將順之,則義不可勝用矣。而陳賈鄙夫,方且為之曲為辯說,而沮其遷善改過之心,長其飾非拒諫之惡,故孟子深責之。然此書記事,散出而無先後之次,故其說必參考而後通。若以第二篇十章十一章,置於前章之後,此章之前。則孟子之意,不待論說而自明矣。」
孟子致為臣而歸。孟子久於齊而道不行,故去也。王就見孟子,曰:「前日願見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棄寡人而歸,不識可以繼此而得見乎?」對曰:「不敢請耳,固所願也。」朝,音潮。他日,王謂時子曰:「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子盍為我言之?」為,去聲。時子,齊臣也。中國,當國之中也。萬鍾,穀祿之數也。鍾,量名,受六斛四斗。矜,敬也。式,法也。盍,何不也。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陳子以時子之言告孟子。陳子,即陳臻也。孟子曰:「然。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夫,音扶。惡,平聲。孟子既以道不行而去,則其義不可以復留;而時子不知,則又有難顯言者。故但言設使我欲富,則我前日為卿,嘗辭十萬之祿,今乃受此萬鍾之饋。是我雖欲富,亦不為此也。季孫曰:『異哉子叔疑!使己為政,不用,則亦已矣,又使其子弟為卿。人亦孰不欲富貴?而獨於富貴之中,有私龍斷焉。』龍,音壟。此孟子引季孫之語也。季孫、子叔疑,不知何時人。龍斷,岡壟之斷而高也,義見下文。蓋子叔疑者嘗不用,而使其子弟為卿。季孫譏其既不得於此,而又欲求得於彼,如下文賤丈夫登龍斷者之所為也。孟子引此以明道既不行,復受其祿,則無以異此矣。古之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無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賤丈夫焉,必求龍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為賤,故從而征之。征商,自此賤丈夫始矣。孟子釋龍斷之說如此。治之,謂治其爭訟。左右望者,欲得此而又取彼也。罔,謂罔羅取之也。從而征之,謂人惡其專利,故就征其稅,後世緣此遂征商人也。程子曰:「齊王所以處孟子者,未為不可,孟子亦非不肯為國人矜式者。但齊王實非欲尊孟子,乃欲以利誘之,故孟子拒而不受。」
孟子去齊,宿於晝。晝,如字,或曰:「當作畫,音獲。」下同。晝,齊西南近邑也。有欲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應,隱几而臥。為,去聲,下同。隱,於靳反。隱,憑也。客坐而言,孟子不應而臥也。客不悅曰:「弟子齊宿而後敢言,夫子臥而不聽,請勿復敢見矣。」曰:「坐!我明語子。昔者魯繆公無人乎子思之側,則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詳,無人乎繆公之側,則不能安其身。齊,側皆反。復,扶又反。語,去聲。齊宿,齊戒越宿也。繆公尊禮子思,常使人候伺道達誠意於其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