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story of Song 宋史
卷一百九十九 志第一百五十二 刑法一 Volume 199 Treatises 152: Punishment and Law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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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天有五氣以育萬物,木德以生,金德以殺,亦甚盭矣,而始終之序,相成之道也。先天有刑罰以糾其民,則必溫慈惠和以行之,蓋裁之以義,推之以仁,則震殺戮之威,非求民之死,所以求其生也。書曰:「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祗德。」言刑以弼教,使之畏威遠罪,導以之善爾。唐、虞之治,固不能廢刑也;惟禮以防之,有弗及,則刑以輔之而已。王道陵遲,禮制隳廢,始專任法以罔其民,於是作為 刑書,欲民無犯,而亂獄滋豐,由其本末無序,不足相成故也。宋興,承五季之亂,太祖、太宗頗用重典,以繩姦慝,歲時躬自折獄慮囚,務底明慎,而以忠厚為本。海內悉平,文教寖盛,士初試官,皆習律令。其君一以寬仁為治,故立法之制嚴,而用法之情恕。獄有小疑,覆奏輒得減宥。觀夫重熙累洽之際,天下之民咸樂其生,重於犯法,而致治之盛幾乎三代之懿。元豐以來,刑書益繁,已而憸邪並進,刑政紊矣。國既南遷,威柄下逮,州郡之吏亦頗專行,而刑之寬猛繫乎其人。然累世猶知以愛民為心,雖其失慈弱,而祖宗之遺意蓋未泯焉。今摭其實,作《刑法志》。
宋法制因唐律、令、格、式,而隨時損益,則有編敕,一司、一路、一州、一縣又別有敕。建隆初,詔判大理寺竇儀等上《編敕》四卷,凡一百有六條,詔與新定《刑統》三十卷並頒天下,參酌輕重為詳,世稱平允。太平興國中,增敕至十五卷,淳化中倍之。咸平中增至萬八千五百五十有五條,詔給事中柴成務等芟其繁亂,定可為敕者二百八十有六條,準律分十二門,總十一卷。又為《儀制令》一卷。當時便其簡易。大中祥符間。又增三十卷,千三百七十四條。又有《農田敕》五卷,與敕兼行。
仁宗嘗問輔臣曰:「或謂先朝詔令不可輕改,信然乎?」王曾曰:「此憸人惑上之言也。咸平之所刪,太宗詔令十存一二,去其繁密以便於民,何為不可?」於是詔中外言敕得失,命官修定,取咸平儀制令及制度約束之在敕者五百餘條,悉附令後,號曰《附令敕》。天聖七年編敕成,合《農田敕》為一書,視祥符敕損百有餘條。其麗于法者,大辟之屬十有七,流之屬三十有四,徒之屬百有六,杖之屬二百五十有八,笞之屬七十有六。又配隸之屬六十有三,大辟而下奏聽旨者七十有一。凡此,皆在律令外者也。既頒行,因下詔曰:「敕令者,治世之經,而數動搖,則眾聽滋惑,何以訓迪天下哉?自今有司毋得輒請刪改。有未便者,中書、樞密院以聞。」然至慶曆又復刪定,增五百條,別為《總例》一卷。後又修一司敕二千三百十有七條,一路敕千八百二十有七條,一州、一縣敕千四百五十有一條。其麗于法者,大辟之屬總三十有一,流之屬總二十有一,徒之屬總百有五,杖之屬總百六十有八,笞之屬總十有二,又配隸之屬總八十有一,大辟而下奏聽旨者總六十有四。凡此,又在編敕之外者也。
嘉祐初,因樞密使韓琦言,內外吏兵奉祿無著令,乃命類次為祿令。三司以驛料名數,著為驛令。琦又言:「自慶曆四年,距嘉祐二年,敕增至四千餘條,前後牴牾。請詔中外,使言敕得失,如天聖故事。」七年,書成。總千八百三十四條,視慶曆敕大辟增六十,流增五十,徒增六十有一,杖增七十有三,笞增三十有八,又配隸增三十,大辟而下奏聽旨者增四十有六。又別為《續附令敕》三卷。
神宗以律不足以周事情,凡律所不載者一斷以敕,乃更其目曰敕、令、格、式,而律恆存乎敕之外。熙寧初,置局修敕,詔中外言法不便者,集議更定,擇其可采者賞之。元豐中,始成書二十有六卷,復下二府參訂,然後頒行。帝留意法令,每有司進擬,多所是正。嘗謂:「法出於道,人能體道,則立法足以盡事。」又曰:「禁於已然之謂敕,禁於未然之謂令,設於此以待彼之謂格,使彼效之之謂式。修書者要當識此。」於是凡入笞、杖、徒、流、死,自名例以下至斷獄,十有二門,麗刑名輕重者,皆為敕。自品官以下至斷獄三十五門,約束禁止者,皆為令。命官之等十有七,吏、庶人之賞等七十有七,又有倍、全、分、釐之級凡五等,有等級高下者,皆為格。表奏、帳籍、關牒、符檄之類凡五卷,有體制模楷者,皆為式。
元祐初,中丞劉摯言:「元豐編修敕令,舊載敕者多移之令,蓋違敕法重,違令罪輕,此足以見神宗仁厚之德。而有司不能推廣,增多條目,離析舊制,因一言一事,輒立一法,意苛文晦,不足以該事物之情。行之幾時,蓋已屢變。宜取慶曆、嘉祐以來新舊敕參照,去取刪正,以成一代之典。」右諫議孫覺亦言煩細難以檢用,乃詔摯等刊定。哲宗親政,不專用元祐近例,稍復熙寧、元豐之制。自是用法以後衝前,改更紛然,而刑制紊矣。
崇寧元年,臣僚言:「有司所守者法,法所不載,然後用例。今引例破法,非理也。」乃令各曹取前後所用例,以類編修,與法妨者去之。尋下詔追復元豐法制,凡元祐條例悉燬之。徽宗每降御筆手詔,變亂舊章。靖康初,羣臣言:「祖宗有一定之法,因事改者,則隨條貼說,有司易於奉行。蔡京當國,欲快己私,請降御筆,出於法令之外,前後牴牾,宜令具錄付編修敕令所,參用國初以來條法,刪修成書。」詔從其請,書不果成。
高宗播遷,斷例散逸,建炎以前,凡所施行,類出人吏省記。三年四月,始命取嘉祐條法與政和敕令對修而用之。嘉祐法與見行不同者,自官制、役法外,賞格從重,條約從輕。紹興元年,書成,號《紹興敕令格式》,而吏胥省記者亦復引用。監察御史劉一止言:「法令具在,吏猶得以為姦,今一切用其所省記,欺蔽何所不至!」十一月,乃詔左右司、敕令所刊定省記之文頒之。時在京通用敕內,有已嘗衝改不該引用之文,因大理正張柄言,亦詔刪削。十年,右僕射秦檜上之。然自檜專政,率用都堂批狀、指揮行事,雜入吏部續降條冊之中,修書者有所畏忌,不敢刪削,至與成法並立。吏部尚書周麟之言:「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乃詔削去之。 至乾道時,臣僚言:「紹興以來,續降指揮無慮數千,牴牾難以考據。」詔大理寺官詳難,定其可否,類申刑部,以所隸事目分送六部長貳參詳。六年,刑部侍郎汪大猷等上其書,號《乾道敕令格式》,八年,頒之。當是時,法令雖具,然吏一切以例從事,法當然而無例,則事 皆泥而不行,甚至隱例以壞法,賄賂既行,乃為具例。
淳熙初,詔除刑部許用乾道刑名斷例,司勳許用獲盜推賞例,?乾道經置條例事指揮,其餘並不得引例。既而臣僚言乾道新書,尚多牴牾,詔戶部尚書蔡洸詳定之,凡刪改九百餘條,號《淳熙敕令格式》。帝復以其書散漫,用法之際,官不暇徧閱,吏因得以容姦,令敕令所分門編類為一書,名曰《淳熙條法事類》,前此法令之所未有也。四年七月,頒之。淳熙末,議者猶以新書尚多遺闕,有司引用,間有便於人情者。復令刑部詳定,迄光宗之世未成。慶元四年,右丞相京鏜始上其書,為百二十卷,號《慶元敕令格式》。
理宗寶慶初,敕令所言:「自慶元新書之行,今二十九年,前指揮殆非一事,或舊法該括未盡,文意未明,須用續降參酌者;或舊法元無,而後因事立為成法者;或已有舊法,而續降不必引用者;或一時權宜,而不可為常法者。條目滋繁,無所遵守,乞攷定之。」淳祐二年四月,敕令所上其書,名《淳祐敕令格式》。十一年,又取慶元法與淳祐新書刪潤。其間修改者百四十條,創入者四百條,增入者五十條,刪去者十七條,為四百三十卷。度宗以後,遵而行之,無所更定矣。其餘一司、一路、一州、一縣敕,前後時有增損,不可勝紀云。
五季衰亂,禁罔煩密。宋興,削除苛峻,累朝有所更定。法吏寖用儒臣,務存仁恕,凡用法不悖而宜于時者著之。太祖受禪,始定折杖之制。凡流刑四:加役流,脊杖二十,配役三年;流三千里,脊杖二十,二千五百里,脊杖十八,二千里,脊杖十七,並配役一年。凡徒刑五:徒三年,脊杖二十;徒二年半,脊杖十八;二年,脊杖十七;一年半,脊杖十五;一年,脊杖十三。凡杖刑五:杖一百,臀杖二十;九十,臀杖十八;八十,臀杖十七;七十,臀杖十五;六十,臀杖十三。凡笞刑五:笞五十,臀杖十下;四十、三十,臀杖八下;二十、十,臀杖七下。常行官杖如周顯德五年制,長三尺五寸,大頭闊不過二寸,厚及小頭徑不得過九分。徒、流、笞通用常行杖,徒罪決而不役。
先是,藩鎮跋扈,專殺為威,朝廷姑息,率置不問,刑部按覆之職廢矣。建隆三年,令諸州奏大辟案,須刑部詳覆。尋如舊制,大理寺詳斷,而後覆于刑部。凡諸州獄,則錄事參軍與司法掾參斷之。自是,內外折獄蔽罪,皆有官以相覆察。又懼刑部、大理寺用法之失,別置審刑院讞之。吏一坐深,或終身不進,由是皆務持平。
唐建中令,竊盜贓滿三匹者死。武宗時,竊盜贓滿千錢者死。宣宗立,乃罷之。漢乾祐以來,用法益峻,民盜一錢抵極法。周初,深懲其失,復遵建中之制。帝猶以其太重,嘗增為錢三千,陌以八十為限。既而詔曰:「禁民為非,乃設法令,臨下以簡,必務哀矜。竊盜之生,本非巨 。近朝立制,重於律文,非愛人之旨也。自今竊盜贓滿五貫足陌者死。」
舊法,強盜持杖,雖不傷人,皆棄市。又詔但不傷人者,止計贓論。令諸州獲盜,非狀驗明白,未得掠治。其當訊者,先具白長吏,得判乃訊之。凡有司擅掠囚者,論為私罪。時天下甫定,刑典弛廢,吏不明習律令,牧守又多武人,率意用法。金州防禦使仇超等坐故入死罪,除名,流海島,自是人知奉法矣。
開寶二年五月,帝以暑氣方盛,深念縲繫之苦,乃下手詔:「兩京諸州,令長吏督獄掾,五日一檢視,洒掃獄戶,洗滌杻械。貧不能自存者給飲食,病者給醫藥,輕繫即時決遣,毋淹滯。」自是,每仲夏申敕官吏,歲以為常。帝每親錄囚徒,專事欽恤。凡御史、大理官屬,尤嚴選擇。嘗謂侍御史知雜馮炳曰:「朕每讀《漢書》,見張釋之、于定國治獄,天下無民,此所望於卿也。」賜金紫以勉之。八年,廣州言:「前詔竊盜贓至死者奏裁,嶺南遐遠,覆奏稽滯,請不俟報。」帝覽奏,惻然曰:「海隅習俗,貪獷穿窬,固其常也。」因詔:「嶺南民犯竊盜,贓滿五貫至十貫者,決杖、黥面、配役,十貫以上乃死。」太宗在御,常躬聽斷,在京獄有疑者,多臨決之,每能燭見隱微。太平興國六年下詔曰:「諸州大獄,長吏不親決,胥吏旁緣為姦,逮捕證佐,滋蔓踰年而獄未具。自今長吏每五日一慮囚,情得者即決之。」復制聽獄之限,大事四十日,中事二十日,小事十日,不他逮捕而易決者,毋過三日。後又定令:「決獄違限,準官書稽程律論,踰四十日則奏裁。事須證逮致稽緩者,所在以其事聞。」然州縣禁繫,往往猶以根窮為名,追擾輒至破家。因江西轉運副使張齊賢言,令外縣罪人五日一具禁放數白州。州獄別置曆,長吏檢察,三五日一引問疏理,月具奏上。刑部閱其禁多者,命官即往決遣,滯則降黜州之官吏。會兩浙運司亦言:「部內州繫囚滿獄,長吏輒隱落,妄言獄空,蓋懼朝廷詰其淹滯。」乃詔:「妄奏獄空及隱落囚數,必加深譴,募告者賞之。」
先是,諸州流罪人皆錮送闕下,所在或寅緣細微,道路非理死者十恆六七。張齊賢又請:「凡罪人至京,擇清強官慮問。若顯負沈屈,致罷官吏。且令只遣正身,家屬俟旨,其干繫者免錮送。」迺詔:「諸犯徒、流罪,並配所在牢城,勿復轉送闕下。」雍熙元年,令諸州十日一具囚帳及所犯罪名、繫禁日數以聞,俾刑部專意糾舉。帝閱諸州所奏獄狀,有繫三百人者。迺令門留、寄禁、取保在外?邸店養疾者,咸準禁數,件析以聞。其鞫獄違限及可斷不斷、事小而禁繫者,有司駁奏之。
開封女子李嘗擊登聞鼓,自言無兒息,身且病,一旦死,家業無所付,詔本府隨所欲裁置之。李無它親,獨有父,有司因繫之。李又詣登聞,訴父被縶,帝駭曰:「此事豈當禁繫,輦轂之下,尚或如此。又下至廣,安得無枉濫乎?朕恨不能親決四方之獄,固不辭勞爾!」即日遣殿中侍御史李範等十四人,分往江南、兩浙、四川、荊湖、嶺南審決刑獄。吏之怠者,劾其罪以聞;其臨事明敏、刑獄無滯者,亦以名上。始令諸州十日一慮囚。
帝嘗謂宰相曰:「御史臺,閤門之前,四方綱準之地。頗聞臺中鞫獄,御史多不躬親,垂簾雍容,以自尊大。鞫按之任,委在胥吏,求無 濫,豈可得也?」乃詔御史決獄必躬親,毋得專任胥吏。又嘗諭宰臣曰:「每閱大理奏案,節目小未備,移文按覆,動涉數千里外,禁繫淹久,甚可憐也。卿等詳酌,非人命所係,即量罪區分,勿須再鞫。」始令諸州笞、杖罪不須證逮者,長吏即決之,勿復付所司。羣臣受詔鞫獄,獄既具,騎置來上,有司斷已,復騎置下之州。凡上疑獄,詳覆之而無疑狀,官吏並同違制之坐。其應奏疑案,亦騎置以聞。
二年,令竊盜滿十貫者,奏裁;七貫,決杖、黥面、隸牢城;五貫,配役三年;三貫,二年;一貫,一年。它如舊制。八月,復分遣使臣按巡諸道。帝曰:「朕於獄犴之寄,夙夜焦勞,慮有滯耳。」十月,親錄京城繫囚,遂至日旰。近臣或諫勞苦過甚,帝曰:「儻惠及無告,使獄訟平允,不致枉橈,朕意深以為適,何勞之有?」因謂宰相曰:「中外臣僚,若皆留心政務,天下安有不治者。古人宰一邑,守一郡,使飛蝗避境,猛虎渡河。況能惠養黎庶,申理滯,豈不感召和氣乎?朕每自勤不怠,此志必無改易。或云有司細故,帝王不當親決,朕意則異乎是。若以尊極自居,則下情不能上達矣。」自是祁寒盛暑或雨雪稍愆,輒親錄繫囚,多所原減。諸道則遣官按決,率以為常,後世遵行不廢,見各帝《紀》。
先是,太祝刁衎上疏言:「古者投姦人於四裔,今乃遠方囚人,盡歸象闕,配務役。神京天子所居,豈可使流囚於此聚役。禮曰:『 刑 人于市,與眾棄之。』則知黃屋紫宸之中,非行法用刑之所。望自今外處罪人,勿許解送上京,亦不留於諸務充役。御前不行決罰之刑 ,殿前引見司鉗黥法具、敕杖,皆以付御史、廷尉、京府。或出中使,或命法官,具禮監科,以重明刑謹法之意。」帝覽疏甚悅,降詔褒答,然不能從也。
三年,始用儒士為司理判官,令諸州訊囚,不須眾官共視,申長吏得判乃訊囚。刑部張佖言:「官吏枉斷死罪者,請稍峻條章,以責其明慎。」始定制:應斷獄失入死刑者,不得以官減贖,檢法官、判官皆削一任,而檢法仍贖銅十斤,長吏則停任。尋置刑部詳覆官六員,專閱天下所上案牘,勿復遣鞫獄吏。置御史臺推勘官二十人,皆以京朝官為之。凡諸州有大獄,則乘傳就鞫。陛辭日,帝必臨遣諭之曰:「無滋蔓,無留滯。」咸賜以裝錢。還,必召問所推事狀,著為定令。自是,大理寺杖罪以下,須刑部詳覆。又所駁天下案牘未具者,亦令詳覆乃奏。判刑部李昌齡言:「舊制,大理定刑送部,詳覆官入法狀,主判官下斷語,乃具奏。至開寶六年,闕法直官,致兩司共斷定覆詞。今宜令大理所斷案牘,寺官印署送詳覆。得當,則送寺共奏,否即疏駁以聞。」
淳化初,始置諸路提點刑獄司,凡管內州府十日一報囚帳,有疑獄未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