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of Wei 魏書
卷62 李彪 高道悦 Volume 62: Li Biao, Gao Dao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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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彪 高道悅李彪,字道固,頓丘衞國人,高祖賜名焉。家世寒微,少孤貧,有大志,篤學不倦。初受業於長樂監伯陽,伯陽稱美之。晚與漁陽高悅、北平陽尼等將隱於名山,不果而罷。悅兄閭,博學高才,家富典籍,彪遂於悅家手抄口誦,不暇寢食。既而還鄉里。平原王叡年將弱冠,[1]雅有志業,娶東徐州刺史博陵崔鑒女,路由冀相,聞彪名而詣之,修師友之禮,稱之於郡,遂舉孝廉,至京師館而受業焉。高閭稱之于朝貴,李沖禮之甚厚,彪深宗附。
高祖初,為中書教學博士,後假員外散騎常侍、建威將軍、衞國子,使於蕭賾。遷祕書丞,參著作事。自成帝以來至于太和,崔浩、高允著述國書,編年序錄,為春秋之體,遺落時事,三無一存。彪與祕書令高祐始奏從遷固之體,創為紀傳表志之目焉。
彪又表曰:
臣聞昔之哲王,莫不亹亹孜孜,思納讜言,以康黎庶。是以訪童問師,不避淵澤;詢謀諮善,不棄芻蕘。用能光茂實於竹素,播徽聲於金石。臣屬生有道,遇無諱之朝,敢修往式,竊揆時宜,謹冒死上封事七條。狂瞽之言,伏待刑戮。
其一曰:自太和建號,踰于一紀,典刑德政,可得而言也。立圓丘以昭孝,則百神不乏饗矣;舉賢才以酬諮,則多士盈朝矣;開至誠以軌物,則朝無佞人矣;敦六順以教人,則四門無凶人矣;制冠服以明秩,則典式復彰矣;作雅樂以協人倫,則人神交慶矣;深慎罰以明刑,則庶獄得衷矣;薄服味以示約,則儉德光昭矣;單宮女以配鰥,則人無怨曠矣;傾府藏以賑錫,則大賚周渥矣;省賦役以育人,則編戶巷歌矣;宣德澤以懷遠邇,則華荒抃舞矣;垂至德以暢幽顯,則禎瑞效質矣。生生得所,事事惟新,巍巍乎猶造物之曲成也。然臣愚以為行儉之道,猶自闕如。[2]何者?今四人豪富之家,習華既深,敦樸情淺,未識儉素之易長,[3]而行奢靡之難久。壯制第宅,美飾車馬,僕妾衣綾綺,土木被文繡,僭度違衷者眾矣。古先哲王之為制也,自天子以至公卿,下及抱關擊柝,其宮室車服各有差品,小不得踰大,賤不得踰貴。夫然,故上下序而人志定。今時浮華相競,情無常守,大為消功之物,巨制費力之事,豈不謬哉!消功者,錦繡彫文是也;費力者,廣宅高宇、壯制麗飾是也。其妨男業、害女工者,焉可勝言哉!漢文時,賈誼上疏云「今之王政可為長太息者六」,此即是其一也。夫上之所好,下必從之。故越王好勇而士多輕死,楚靈好瘠而國有飢人。今二聖躬行儉素,詔令殷勤,而百姓之奢猶未革者,豈楚越之人易變如彼,大魏之士難化如此?蓋朝制弗宣,人未見德,使之然耳。臣愚以為第宅車服,自百官以至于庶人,宜為其等制,使貴不逼賤,卑不僭高,不可以稱其侈意,用違經典。今或者以為習俗日久,不可卒革,臣謹言古人革之之漸。昔子產為政一年,百姓歌之曰:「我有田疇,子產伍之,我有衣冠,子產貯之,孰殺子產,吾其與之。」及三年,乃改歌曰:「我有田疇,子產殖之,我有子弟,子產誨之,子產若死,其誰繼之?」然則鄭人之智,豈前昏而後明哉?且從政者須漸,受化者難頓故也。今若為制以差品之,始末之情,魏士與鄭人同矣。既同鄭人,是為卒有善歌,豈可憚其初怨而不為終善哉?夫尚儉者開福之源,好奢者起貧之兆。然則儉約易以教行,華靡難以財滿,是以聖人留意焉,賢人希準焉。故夏禹卑宮室而惡衣服,殷湯寢黃屋而乘輅輿。此示儉於後王,後王所宜觀其意而取折衷也。孔子為魯司寇,乘柴車而駕駑馬;晏嬰為齊正卿,冠濯冠而衣故裘。此示儉於後臣,後臣所宜識其情而消息之也。前志云:「作法於涼,其弊猶貪。」此言雖略,有達治道。臣之瞽言,儻或可採,比及三年,可以有成。有成則人務本,人務本則奢費除,奢費除則穀帛豐,穀帛豐則人逸樂,人逸樂則皇基固矣。
其二曰:易稱:「主器者,莫若長子。」傳曰:「太子奉冢嫡之粢盛。」然則祭亡主則宗廟無所饗,冢嫡廢則神器無所傳。聖賢知其如此,故垂誥以為長世之法。昔姬王得斯道也,故恢崇儒術以訓世嫡,世嫡於是乎習成懿德,用大協於黎蒸,是以世統生人,載祀八百。逮嬴氏之君於秦也,殆棄德政,坑焚儒典,弗以義方教厥冢子,於是習成凶德,肆虐以臨黔首,是以饗年不永,二世而亡。亡之與興,其道在於師傅,師傅之損益,可得而言。益者,周公傅成王,教以孝仁禮義,逐去邪人,不使見惡人,選天下之端士、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為衞翼。衞翼良,成王正,周道之所以長久也。損者,趙高傅胡亥,教以刑戮斬劓及夷人族,逐去正人,不得見善士,諂佞讒賊者為其左右。左右邪,胡亥僻,秦祚之所以短促也。夫皇天,輔德者也,豈私周而疏秦哉?由所行之道殊,故禍福之途異耳。昔光武議為太子置傅,以問其羣臣,羣臣望意,皆言太子舅執金吾、新陽侯陰就可。博士張佚正色曰:「今立太子為陰氏乎?為天下乎?即為陰氏,則陰侯可;為天下,則固宜用天下之賢才。」光武稱善,曰:「置傅,以輔太子也。今博士不難正朕,況太子乎?」即拜佚為太子太傅,漢明卒為賢主。然則佚之傅漢明,非迺生之漸也,尚或有稱,而況迺生訓之以正道,其為益也固以大矣。故禮曰「太子生,因舉以禮,使士負之,有司齊肅端冕,見于南郊」,明冢嫡之重,見乎天也。「過闕則下,過廟則趨」,明孝敬之道也。然古之太子,「自為赤子,而教固以行矣」。此則遠世之鏡也。高宗文成皇帝慨少時師不勤教,嘗謂羣臣曰:「朕始學之日,年尚幼沖,情未能專,既臨萬機,不遑溫習,今而思之,豈唯予咎,抑亦師傅之不勤。」尚書李訢免冠而謝,此則近日之可鑒也。伏惟太皇太后翼贊高宗,訓成顯祖,使巍巍之功邈乎前王。陛下幼蒙鞠誨,聖敬之躋,及儲宮誕育,復親撫誥,日省月課,實勞神慮。今誠宜準古立師傅以訓導太子,訓導正則太子正,太子正則皇家慶,皇家慶則人幸甚矣。
其三曰:臣聞國本黎元,人資粒食,是以昔之哲王莫不勤勸稼穡,盈畜倉廩。故堯湯水旱,人無菜色者,蓋由備之有漸,積之有素。暨于漢家,以人食少,乃設常平以給之;魏氏以兵糧乏,制屯田以供之。用能不匱當時,軍國取濟。又記云:國無三年之儲,謂國非其國。光武以一畝不實,罪及牧守。聖人之憂世重穀,殷勤如彼;明君之恤人勸農,相切若此。頃年山東饑,去歲京師儉,內外人庶出入就豐,既廢營產,疲而乃達,又於國體實有虛損。若先多積穀,安而給之,豈有驅督老弱餬口千里之外?以今況古,誠可懼也。臣以為宜析州郡常調九分之二,京都度支歲用之餘,各立官司,年豐糴積於倉,時儉則加私之二,[4]糶之於人。如此,民必力田以買官絹,又務貯財以取官粟,年登則常積,歲凶則直給。又別立農官,取州郡戶十分之一以為屯民,[5]相水陸之宜,料頃畝之數,以贓贖雜物餘財市牛科給,令其肆力。一夫之田,歲責六十斛,蠲其正課并征戍雜役。行此二事,數年之中,則穀積而人足,雖災不為害。臣又聞前代明主,皆務懷遠人,禮賢引滯。故漢高過趙,求樂毅之胄;晉武廓定,旌吳蜀之彥。臣謂宜於河表七州人中,擢其門才,引令赴闕,依中州官比,隨能序之。一可以廣聖朝均新舊之義,二可以懷江漢歸有道之情。
其四曰:昔帝舜命咎繇惟刑之恤,周公誥成王勿誤于庶獄,斯皆君臣相誡,重刑之至也。今二聖哀矜罪辜,小大二情,[6]讞決之日,多從降恕,時不得已,必垂惻隱,雖前王之勤聽肆赦,亦如斯而已。至若行刑犯時,愚臣竊所未安。漢制,舊斷獄報重,常盡季冬,至孝章時改盡十月,以育三微。後歲旱,論者以十月斷獄,陰氣微,陽氣泄,以故致旱。事下公卿,尚書陳寵議:冬至陽氣始萌,故十一月有射干、芸、荔之應,周以為春;十二月陽氣上通,雉雊雞乳,殷以為春;十三月陽氣已至,蟄蟲皆震,夏以為春。三微成著,以通三統,三統之月,斷獄流血,是不稽天意也。月令:仲冬之月,身欲寧,事欲靜。以起隆怒,不可謂寧;以行大刑,不可謂靜。章帝善其言,卒以十月斷。今京都及四方斷獄報重,常竟季冬,不推三正以育三微。寬宥之情,每過於昔;遵時之憲,猶或闕然。豈所謂助陽發生、垂奉微之仁也?誠宜遠稽周典,近採漢制,天下斷獄,起自初秋,盡於孟冬,不於三統之春,行斬絞之刑。如此,則道協幽顯,仁垂後昆矣。
其五曰: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之不廉,乃曰簠簋不飾。此君之所以禮貴臣,不明言其過也。臣有大譴,則白冠氂纓,盤水加劍,造請室而請死,此臣之所以知罪而不敢逃刑也。聖朝賓遇大臣,禮同古典。自太和以降,有負罪當陷大辟者,多得歸第自盡。遣之日,深垂隱愍,言發悽淚,百官莫不見,四海莫不聞。誠足以感將死之心,慰戚屬之情。然恩發至衷,未著永制,此愚臣所以敢陳末見。昔漢文時,人有告丞相周勃謀反者,逮繫長安獄,頓辱之與皂隸同。賈誼乃上書,極陳君臣之義,不宜如是。夫貴臣者,天子為其改容而體貌之,吏人為其俯伏而敬貴之。其有罪過,廢之可也,賜之死可也。若束縛之,輸之司寇,榜笞之,小吏詈罵之,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及將刑也,臣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天子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上不使人抑而刑之也。孝文深納其言,是後大臣有罪,皆自殺不受刑。至孝武時,稍復入獄,良由孝文行之當時,不為永制故耳。伏惟聖德慈惠,豈與漢文比隆哉。今天下有道,庶人不議之時,臣安可陳瞽言於朝,但恐萬世之後,繼體之主有若漢武之事焉。夫道貴長久,所以樹之風聲也;法尚不虧,所以貽厥孫謀也,焉得行恩當時,而不著長世之制乎?
其六曰:孝經稱:「父子之道天性。」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二經之旨,蓋明一體而同氣,可共而不可離者也。及其有罪,罪不相及者,乃君上之厚恩也。至若有懼,懼應相連者,固自然之恒理也。無情之人,父兄繫獄,子弟無慘惕之容;子弟逃刑,父兄無愧恧之色。宴安榮位,遊從自若,車馬仍華,衣冠猶飾,寧是同體共氣、分憂均戚之理也?昔秦伯以楚人圍江,素服而示懼;宋仲子以失舉桓譚,免冠而謝罪。然則子弟之於父兄,父兄之於子弟,惟其情至,豈與結盟相知者同年語其深淺哉?二聖清簡風俗,孝慈是先。臣愚以為父兄有犯,宜令子弟素服肉袒,詣闕請罪;子弟有坐,宜令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若職任必要,不宜許者,慰勉留之。如此,足以敦厲凡薄,使人知有所耻矣。
其七曰:禮云:臣有大喪,君三年不呼其門。此聖人緣情制禮,以終孝子之情者也。周季陵夷,喪禮稍亡,是以要絰即戎,素冠作刺,逮于虐秦,殆皆泯矣。漢初,軍旅屢興,未能遵古。至宣帝時,民當從軍屯者,遭大父母、父母死,未滿三月,皆弗徭役;其朝臣喪制,未有定聞。至後漢元初中,大臣有重憂,始得去官終服。暨魏武、孫、劉之世,日尋干戈,前世禮制復廢而不行。晉時,鴻臚鄭默喪親,固請終服,武帝感其孝誠,遂著令以為常。聖魏之初,撥亂返正,未遑建終喪之制。今四方無虞,百姓安逸,誠是孝慈道洽,禮教興行之日也。然愚臣所懷,竊有未盡。伏見朝臣丁父憂者,[7]假滿赴職,衣錦乘軒,從郊廟之祀,鳴玉垂緌,同節慶之醼,傷人子之道,虧天地之經。愚謂如有遭大父母、父母喪者,皆聽終服。若無其人有曠庶官者,則優旨慰喻,起令視事,但綜司出納敷奏而已,國之吉慶,一令無預。其軍戎之警,墨縗從役,雖愆於禮,事所宜行也。如臣之言少有可採,願付有司別為條制。
高祖覽而善之,尋皆施行。
彪稍見禮遇,加中壘將軍。及文明太后崩,羣臣請高祖公除,高祖不許,與彪往復,語在禮志。高祖詔曰:「歷觀古事,求能非一。或承藉微蔭,著德當時;或見拔幽陋,流名後葉。故毛遂起賤,奮抗楚之辯,苟有才能,何必拘族也。彪雖宿非清第,本闕華資,然識性嚴聰,學博墳籍,剛辯之才,頗堪時用,兼憂吏若家,載宣朝美,若不賞庸敍績,將何以勸奬勤能?可特遷祕書令,以酬厥款。」以參議律令之勤,賜帛五百匹、馬一匹、牛二頭。
其年,加員外散騎常侍,使於蕭賾。賾遣其主客郎劉繪接對,并設讌樂。彪辭樂。及坐,彪曰:「齊主既賜讌樂,以勞行人,向辭樂者,卿或未相體。自喪禮廢替,於茲以久,我皇孝性自天,追慕罔極,故有今者喪除之議。去三月晦,朝臣始除衰裳,猶以素服從事。裴、謝在此,固應具此,我今辭樂,想卿無怪。」繪答言:「辭樂之事,向以不異。請問魏朝喪禮,竟何所依?」彪曰:「高宗三年,孝文踰月,今聖上追鞠育之深恩,感慈訓之厚德,執於殷漢之間,可謂得禮之變。」繪復問:「若欲遵古,何為不終三年?」彪曰:「萬機不可久曠,故割至慕,俯從羣議。服變不異三年,而限同一期,可謂亡禮之禮。」繪言:「汰哉叔氏!專以禮許人。」彪曰:「聖朝自為曠代之制,何關許人。」繪言:「百官總己聽於冢宰,萬機何慮於曠?」彪曰:「我聞載籍:五帝之臣,臣不若君,故君親攬其事;三王君臣智等,故共理機務;五霸臣過於君,故事決於下。我朝官司皆五帝之臣,主上親攬,蓋遠軌軒唐。」彪將還,賾親謂曰:「卿前使還日,賦阮詩云『但願長閑暇,後歲復來遊』,果如今日。[8]卿此還也,復有來理否?」彪答言:「使臣請重賦阮詩曰『宴衍清都中,一去永矣哉』。」賾惘然曰:「清都可爾,一去何事?觀卿此言,似成長闊,朕當以殊禮相送。」賾遂親至琅邪城,登山臨水,命羣臣賦詩以送別,其見重如此。彪前後六度銜命,南人奇其謇諤。
後車駕南征,假彪冠軍將軍、東道副將,尋假征虜將軍。車駕還京,遷御史中尉,領著作郎。彪既為高祖所寵,性又剛直,遂多所劾糾,遠近畏之,豪右屏氣。高祖常呼彪為李生,於是從容謂羣臣曰:「吾之有李生,猶漢之有汲黯。」汾州胡叛,詔彪持節綏慰,事寧還京,除散騎常侍,仍領御史中尉,解著作事。高祖宴羣臣於流化池,謂僕射李沖曰:「崔光之博,李彪之直,是我國家得賢之基。」
車駕南伐,彪兼度支尚書,與僕射李沖、任城王等參理留臺事。彪素性剛豪,與沖等意議乖異,遂形於聲色,殊無降下之心。自謂身為法官,莫能糾劾己者,遂多專恣。沖積其前後罪過,乃於尚書省禁止彪,上表曰:「臣聞範國匡人,光化昇治,輿服典章,理無暫失。故晉文功建九合,猶見抑於請隧;季氏藉政三世,尚受譏於璵璠。固知名器之重,不可以妄假。先王既憲章於古,陛下又經綸於今,用能車服有叙,禮物無墜。案臣彪昔於凡品,特以才拔,等望清華,司文東觀,綢繆恩眷,繩直憲臺,左加金璫,右珥蟬冕。闕東省。宜感恩厲節,忠以報德。而竊名忝職,身為違傲,矜勢高亢,公行僭逸。坐輿禁省,[9]冒取官材,輒駕乘黃,無所憚懾。肆志傲然,愚聾視聽,此而可忍,誰不可懷!臣輒集尚書已下、令